朱自清文章

General 更新 2024年04月20日

  朱自清是一位享有很高聲譽的文學大家,其作品累累,品類繁多,不僅有詩歌和散文流傳於世,而且在古典文學研究、語文教學和文學批評等領域為學術界留下了許多寶貴的精神財富,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希望大家喜歡。

  一:荷塘月色

  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裡坐著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裡,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牆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裡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沿著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

  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鬱鬱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揹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裡。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裡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

  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嫋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裡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裡。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

  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丰姿,便在煙霧裡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裡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裡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忽然想起採蓮的事情來了。採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從詩歌裡可以約略知道。採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豔歌去的。採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採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採蓮賦》裡說得好:於是妖童媛女,盪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

  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於是又記起《西洲曲》裡的句子: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樣想著,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麼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二:飄零

  一個秋夜,我和P坐在他的小書房裡,在暈黃的電燈光下,談到W的小說。“他還在河南吧?C大學那邊很好吧?”我隨便問著。

  “不,他上美國去了。”

  “美國?做什麼去?”

  “你覺得很奇怪吧?——波定謨約翰郝勃金醫院打電報約他做助手去。”

  “哦!就是他研究心理學的地方!他在那邊成績總很好?——這回去他很願意吧?”

  “不見得願意。他動身前到北京來過,我請他在啟新吃飯;他很不高興的樣子。”

  “這又為什麼呢?”

  “他覺得中國沒有他做事的地方。”

  “他回來才一年呢。C大學那邊沒有錢吧?”“不但沒有錢,他們說他是瘋子!”

  “瘋子!”我們默然相對,暫時無話可說。

  我想起第一回認識W的名字,是在《新生》雜誌上。那時我在P大學讀書,W也在那裡。我在《新生》上看見的是他的小說;但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心理學的書讀得真多;P大學圖書館裡所有的,他都讀了。文學書他也讀得不少。他說他是無一刻不讀書的。我第一次見他的面,是在P大學宿舍的走道上;他正和朋友走著。有人告訴我,這就是W了。微曲的背,小而黑的臉,長頭髮和近視眼,這就是W了。以後我常常看他的文字,記起他這樣一個人。

  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學的譯文,託一個朋友請他看看。他逐一給我改正了好幾十條,不曾放鬆一個字。永遠的慚愧和感謝留在我心裡。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來看我了。他說和P遊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原是山東人;這回來上海,是要上美國去的。

  我問起哥侖比亞大學的《心理學,哲學,與科學方法》雜誌,我知道那是有名的雜誌。但他說裡面往往一年沒有一篇好文章,沒有什麼意思。他說近來各心理學家在英國開了一個會,有幾個人的話有味。他又用鉛筆隨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後面,寫了《哲學的科學》一個書名與其出版處,說是新書,可以看看。他說要走了。我送他到旅館裡。見他床上攤著一本《人生與地理》,隨便拿過來翻著。他說這本小書很著名,很好的。我們在暈黃的電燈光下,默然相對了一會,又問答了幾句簡單的話;我就走了。直到現在,還不曾見過他。他到美國去後,初時還寫了些文字,後來就沒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裡,已如遠處的雲煙了。

  我倒還記著他。兩三年以後,才又在《文學日報》上見到他一篇詩,是寫一種清趣的。我只念過他這一篇詩。他的小說我卻念過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記的是那篇《雨夜》,是寫北京人力車伕的生活的。W是學科學的人,應該很冷靜,但他的小說卻又很熱很熱的。這就是W了。

  p也上美國去,但不久就回來了。他在波定謨住了些日子,W是常常見著的。他回國後,有一個熱天,和我在南京清涼山上談起W的事。他說W在研究行為派的心理學。他幾乎終日在實驗室裡;他解剖過許多老鼠,研究它們的行為。p說自己本來也願意學心理學的;但老鼠臨終的顫動,他執刀的手便戰戰的放不下去了。因此只好改行。而W是“奏刀駋然”,“躊躇滿志”,p覺得那是不可及的。

  p又說W研究動物行為既久,看明它們所有的生活,只是那幾種生理的慾望,如食慾,性慾,所玩的把戲,毫無什麼大道理存乎其間。因而推想人的生活,也未必別有何種高貴的動機;我們第一要承認我們是動物,這便是真人。W的確是如此做人的。P說他也相信W的話;真的,P回國後的態度是大大的不同了。W只管做他自己的人,卻得著P這樣一個信徒,他自己也未必料得著的。P又告訴我W戀愛的故事。是的,戀愛的故事!P說這是一個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的,但後來走了,這件事也就完了。P說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們所想的戀愛的故事!P又曾指出《來日》上W的一篇《月光》給我看。這是一篇小說,敘述一對男女趁著月光在河邊一隻空船裡密談。

  那女的是個有夫之婦。這時四無人跡,他倆談得親熱極了。

  但P說W的膽子太小了,所以這一回密談之後,便撒了手。這篇文字是W自己寫的,雖沒有如火如荼的熱鬧,但卻別有一種意思。科學與文學,科學與戀愛,這就是W了。

  “‘瘋子’!”我這時忽然似乎徹悟了說,“也許是的吧?我想。

  一個人冷而又熱,是會變瘋子的。”

  “唔,”p點頭。

  “他其實大可以不必管什麼中國不中國了;偏偏又戀戀不捨的!”

  “是囉。W這回真不高興。K在美國借了他的錢。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遠的跑去和K要錢。K的沒錢,他也知道;他也並不指望這筆錢用。只想藉此去罵他一頓罷了,據說拍了桌子大罵呢!”

  “這與他的寫小說一樣的道理呀!唉,這就是W了。”P無語,我卻想起一件事:“W到美國後有信來麼?”“長遠了,沒有信。”我們於是都又默然。1926年7月20日,白馬湖。

  三:冬天

  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著,像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裡面,嫩而滑,彷彿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薰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著“洋燈”,也還是陰暗。圍著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著臉,覷著眼睛,從氤氳的熱氣裡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裡。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並不是吃飯,只是玩兒。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

  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著那鍋,等著那熱氣,等著熱氣裡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裡坐小划子。S君剛到杭州教書,事先來信說:“我們要遊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在想起來還像照在身上。本來前一晚是“月當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那時九點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們一隻划子。有點風,月光照著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兒反光,像新砑的銀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火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

  我們都不大說話,只有均勻的槳聲。我漸漸地快睡著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船伕問要不要上淨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邊蠻熱鬧的。到了寺裡,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唸佛的聲音,好像醒了一場夢。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著信,P君聽說轉變了好幾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稅局裡收特稅了,以後便沒有訊息。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谷裡。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戶裡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著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裡的風聲,跟天上一隻兩隻的鳥影。夏末到那裡,春初便走,卻好像老在過著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並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著大路;路上有人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但因為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裡坐著。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著。外邊雖老是冬天,家裡卻老是春天。

  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並排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裡出來,滿自在。現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著她那微笑的影子。無論怎麼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以上就是小編為你整理的,希望對你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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