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熱播劇《何以笙簫默》中,男主角經常對女主角說一句話:“你知不知羞的?”女主角總是一副“我怎麼啦?”的天真爛漫表情。如果羞恥感有一個閾值,男主角的閾值低得可憐,很多事情都會讓他感到羞恥,而相反女主角似乎閾值很高,羞恥感要少很多,總能夠“死纏爛打”。男主角歷經家庭變故,寄人籬下之苦,又因缺錢不得不放棄好機會,這些讓男主角發憤圖強,終於成長為“高冷多金精英男”。
方法/步驟
“知恥近乎勇”出於《中庸·禮記》,是說一個人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以之為恥,才有可能勇敢面對,生出以求改進之心;或者面臨困難的局面,不粉飾太平,以安於現狀為恥,能夠毫不氣餒,迎難而上,奮發進取,這說的大概就是男主角。這一類的勵志楷模從古到今連綿不絕,勾踐嘗膽終破吳,韓信忍辱拜上將,比比皆是,看得我等凡人不免心生嚮往。但我總有些懷疑,怕掉進陷阱,平白做了冤大頭,尤其看到許多父母,聽了聖人教誨,理直氣壯批評甚至羞辱孩子臉皮厚,不知羞恥,要求孩子一定要知恥,還說是“為了孩子好”,更是心中慄慄。
羞,說文解字中說是祭司時用到的犧牲,醜是手的訛變,以手持羊,表示進獻,後來意思漸漸演變為慚愧,《孟子·公孫丑》中:“無羞惡之心,非人也”,朱子注曰:“羞,恥己之不善也;惡,憎人之不善也。” 恥在古漢語中作“恥”,從耳從心,取聞過而心生慚愧之意,聽到說自己這樣是不好的,立即心生慚愧,止惡向善。聽起來似乎很美好,人人都能這樣,和諧社會指日可待。可是真的是這樣嗎?生活中似乎更常見的事情是父母越說孩子不爭氣,孩子就真的越不爭氣,好像這樣父母就有理由一直說下去,互相之間維持這樣的互動直到永遠。
那麼為什麼聖人之言不靈驗了?
大概因為羞恥這味藥下的太重了,難以承受。
曾經有一個心理學家,為人類的幾種常見情緒排了一個能量級,羞恥排在最底,是最具有負能量的情緒。他的結論是“羞恥感的能量級幾近死亡,它猶如是意識的自殺行為,巧妙地奪去人的生命。在羞愧的狀況下,我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是希望自己能夠隱身”。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羞恥感的目標是直接針對完整的自我,這一完整的自我被痛苦地審察,在審察的過程中,會出現一系列相應的感受:退縮、渺小、無價值和無力感,甚至覺得軀體都在縮小。審查的結果往往得出負性評價:我就是一個毫無價值的人,一個無能的人。既然都是因為我是一個無能的人,那麼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這件事已經沒有好的可能了,這在認知層面會歸於不可控因素,讓人陷入絕望。過低的自我評價更易導致放棄,而非奮進。
那麼是不是聖人之言不可信?
也不盡然,只是能夠做到知恥近乎勇是需要一定的條件的。首先,這個人必須自戀足夠健康,羞恥的感覺不至於對其自身價值造成殺傷性影響,就像天生底子好,生了重病,下猛藥也受得了,病癒後身體的免疫力得到一次大練兵,更具實力。其次,必須有強烈的實現目標的願望,即驅力,保證一個人資源最大限度的分配給目標行為。最後,要有堅毅的品質。而所有的這些,都不是靠批評甚至羞辱孩子就能發展出來。相反,父母長久的耐心支援,不拋棄不放棄,以及不過分侵入式的關注,都是培養一個孩子好的心理素質所必須的。
既然難之又難,為何聖人如此推崇?
大概還要從文化說起。曾經有學者說,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有一個重要的差異:東方文化重視羞恥感,西方文化重視內疚感,雖然都是失敗後產生的情緒,但其認知,或者說對失敗的歸因完全不一樣,羞恥是歸因於人,覺得自己不好;而內疚是歸因於事,覺得自己沒做好。沒有做好是可控因素,可以通過學習,訓練等下次就有可能做好了。如果歸因於人,那麼就可以把人分出等級,你不好,你就不如我,就比我低階;反過來也一樣,我比你高階,我就比你好,你就要尊重我,我就可以不尊重你。我的等級比你高,你不能揭我的短,所謂為尊者諱。我的等級比你高,我可以羞辱你,那都是為你好,否則我才不愛花功夫管你呢。而且,在儒家文化系統裡,一個人只要活到足夠老,自然上升到某個比較高的地位,似乎就自然的獲得了“好”的特性,所謂倚老賣老起來了,而真實的情況是,智慧和修養並不一定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說到這裡,這一切看起來更像是個陷阱,然而當這樣心理層面的等級制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面面,管理上就簡便多了,君臣父子,得以江山穩固。當代,形式上的等級已不存在,而心理上的等級似乎仍然森森然毫無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