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最後一滴眼淚
李鳴生
今天是母親節,想起母親。
母親在世的最後一個夜晚,我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那是在成都四川醫學院的一間病房裡。
接到家人的電話,我從北京匆匆趕回成都。可為時已晚,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已深度昏迷,不省人事。於是,我與母親的最後一次交流,沒有話,只有心。
母親臨終前夕,已是黎明。兒子從北京打來電話,我忙將手機貼近母親的耳邊,隨著兒子千里之外一聲“奶奶”的泣喊,我驚訝地看見,已經深度昏迷了兩天兩夜的母親,眼角居然擠出了一滴淚水!
這是母親活在世上流下的最後一滴淚。這一滴淚,是母親對人世的終極告別,還是對兒孫的最後牽掛?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為了流完最後這一滴淚,辛苦了一輩子的母親用盡了她生命的最後一點氣力。
這一滴淚,像一個沉沉的句號,結束了母親的一生。
那一刻,我忽然第一次懂得了什麼是母親——母親,就是那個一輩子操心,一輩子流淚的人!
我的母親,和中國絕大多數母親一樣,一生中不知流過了多少眼淚。為生存,為活命,為兒女,為老人,含辛茹苦,一生操勞,唯獨不為的,便是自己。
然而,從生到死,一直陪伴在母親身邊的,既不是血濃於水的爹媽,也不是疼她愛她的兒女,而是細如秋雨、悄無聲息的淚水。母親三歲喪父失母,孤身長大成人,49年前受苦,49年後吃苦。但她卻成功地養育了她的六個兒女,直至生命的盡頭,流完最後一滴眼淚,才以淚洗面,靜靜地,默然離去。
母親生前,行走已是不便,出門時,只能坐在她孫子用壓歲錢給她買的輪椅車上。母親去世前幾年,我每次回老家,總要推著坐在輪椅車上的母親在院裡散步。每當這個時候,是我最舒心的時候,更是母親最幸福的時候。特別是遇見有人熱情地向母親打招呼時,母親的臉上總會露出非常滿足的笑容;而那笑容分明是在說,瞧,這是我從北京回來的兒子,正推著我散步呢!我深知,這樣的時候,對母親來說,實在是太稀少、太難得了!
因此,母親節的今天,想起母親,我的眼裡禁不住溢滿淚水。這是思念母親的淚水,更是深深悔痛的淚水。作為兒子,幾十年來我背井離鄉,四海為家,“憂國憂民”,浪跡天涯,寫了近千萬字的所謂的“作品”,卻沒為母親留下一個漢字。我當然知道,母親要的,不是這些,母親也從來不在乎這些;她要的,只是兒子能在身邊,多陪她一會,哪怕一小會!
可惜,幾十年來我陪伴在母親身邊的日子,非常有限,非常有限!
母親大人,兒子不孝,對不起了!若有來生,一定好好伺候!
母親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