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曾精品散文推薦閱讀

General 更新 2024年04月28日

  無論從內容或者形式,散文是最難界定的文種,稱其為“散”,非無由也。總之,對歷史、對社會、對人生有睿思、有感發、有鋪陳、有喟嘆,曲直為文,都可以成為散文,如果詞采周贍煒譁,便是美文。下面是小編給大家推薦的範曾精品散文,供大家閱讀欣賞。

  :電腦,你使人類不再安寧

  電腦每增添一項功能,人類便走近更大的煩惱。這是我從遙遠的方位,判斷電腦的一句不用置辯的箴言。電腦從來不曾為人類的祥和增添任何的內容,無情界是一個蕙蕕雜處、不辨是非、怪力亂神的處所,而不是一個眾芳所在、清心寡慾、風調雨順的聖址。

  據推銷商的廣告,電腦至今已有十萬種功能,似乎一個號稱筆記本的電腦在手,則可上窮碧落,下入黃泉,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一個個持有者皆成了恢弘淵博的聖哲和通天解密的大巫,合天人之學,通古今之變。而操作的熟練程度,決定著電腦主人的級別,一個不讀書、不坐冷板凳的時代已然來臨。寫字的人越來越少,而提筆忘字的人越來越多。機巧之心正以其猖披一切的雄圖,吞噬著人類來自大化的最可珍貴的淳樸。輸入電腦的高技術人才,大體是有機心而智慧封存的群體,只須操作,而閒置大腦;而更廣大的下載的人群,則是既無機心又無智慧的渾渾噩噩的億萬個“氓之嗤嗤”。

  電腦下載的“知識”,缺乏經過人類大腦熔鑄的智慧,哪怕是古人的經典,也宛似從冰箱裡拿出的硬邦邦的食物,清新的芳香是談不上了,而因溫度改變了食物的原子結構,說不定變成了毒餌。經典的書帙在書屋中帶有古墨的芳香,即使零落為泥化為塵卻芳香知故,令人產生敬意和愛憐。

  據說電腦能迅捷地提供精確的情報,然而英國的布萊爾正在接受法律的詢查。布什與布萊爾的來自情報局的資訊,經歷了六年的戰爭,證明了資訊的錯誤,而支撐出兵的正義之旗不倒的是拉出了一個暴君薩達姆,但薩達姆和製造大型殺傷武器沒有關係,布什需要體面的臺階,於是從大洋彼岸取來了一根繩索。薩達姆就刑時似乎很從容,致使天下不少多情的女子愛上了他,但不曾聽說有哪位少女、少婦因為這場刑執愛上尖嘴猴腮的小布什。更有甚者小布什憑著電腦的資訊,公然宣稱要發起一場新的十字軍東征,大概小布什的確缺少歷史常識,他不知道中古的十字軍東征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打著宗教旗號的種族滅絕行徑。小布什立刻感到世界的壓力,匆匆趕到清真寺謝罪,又十分滑稽地宣佈開展一場對本·拉登一個人的戰爭。遺憾的是本·拉登拒絕使用現代化的資訊傳媒,致使美國傾一國之高精尖的資訊傳媒的力量,找不到崇山峻嶺中的本·拉登。時不時本·拉登弄幾段講話或影像出來招搖,使五角大樓膽戰心驚。“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本·拉登小如豚魚,他不會理睬自以為霸主的美國。美國的大拳頭一般打不死只螞蟻。

  資訊時代最具諷刺意味的莫過於對伊拉克的戰爭,電腦不是人腦,他沒有辨別和篩選的能力,電腦奉呈上的錯誤的資訊不會少於正確的資訊,而使用資訊的人不是由於智商不高,便是由於別有企圖。

  在人類的感情領域,電腦使人情浮薄。說了便忘,因為你要應付的事,比過去多了一萬倍。因之,敷衍代替了執著;虛與委蛇代替了言之鑿鑿。愛的傳遞太快,愛的深沉消失;發一條新年賀辭,同時千百人收到,這賀詞失去了真實的美奐,只剩下酬酢的矯情。

  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因為它的形成過程是漫長的,經歷了時間嚴格檢驗的。而經典之所以不朽,乃是由於它以天地為大爐,千錘百煉,而不似莊子書中所諷刺的惡金自以為可以跳出熔爐,不經高溫便可為莫邪之劍。

  天地有好生之德,它造就了一個有智、有慧、有靈的偉大族群——人,它出類拔萃而出。這“智”,在於好學,學而思則是積年累月的竭智盡慮的凝思寂聽。宇宙不可窮極的本真是理性的淵藪,但凡本真不泯,慧根便漸漸萌動,使與天地神遇而跡化。上蒼所交付給人的使命是考與這星球的化育成長,這星球已有四十億年能歷史,據霍金說還需一千億年它才會消失在太陽的烈焰之中:倘若它不被人類無節制的蹂罐和糟蹋,它還處於健康的童年,然而蒼老已過早地來到這星球。大洋之底的環球的潛流正在漸漸背離原來的軌道,也許我們曾孫的曾孫會漸漸缺氧,因為這潛流正是萬物賴以生存的氧氣的源泉。當潛流改途易轍的時候,生出的氰化鉀,將是消滅所有生命的殺手,連一根草也不會留。

  從猴子變成人,據達爾文說經歷了千萬年的歷史,迄今為止的人類學所能考定的人的歷史至多二百萬年,這二百萬年對宇宙的歷史而言,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然則人類中第一等的、絕頂智慧的人,將這慧根推向個無為而和諧的境域,使地球在寂兮寥兮的宇宙中作自在行。而次一等的絕頂智慧的人,則將這慧根推向機巧和爭逐的深淵。使地球躁動不安,永無寧日。為虎作倀的電腦顯然充當了他們的先鋒。靈為何物?那就是宇宙本體之自性了,它看不見、摸不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它睫在目前、遠在天邊。它是天理之所在,彌之六合而不容,越乎八表而不見。它偶爾一露真面,稍縱即逝,曾不能以一瞬。這在俗語中我們稱之為“天機”,人類中極少數的人發現了它,如十九世紀英國的麥克斯威爾。

  楊振寧先生說,如果沒有麥克斯威爾,今天的人類從麥克風到宇宙飛船都沒有,但楊振寧又說,麥克斯威爾並沒有發明什麼,只是發現了一條符合宇宙規律的方程,從此改變了世界。然而在我看來,“天機”絕不止麥克斯威爾方程一條,它有千條萬條,它深藏於宇宙本體,本是無善無惡的,然而一次次洩露“天機”的人卻趣舍異殊,有的出於好奇心,有的出於囊括四海、併吞八荒的野心,有的乾脆是壽星老吃砒霜——活的不耐煩,希望著地球的毀滅。“天機”洩露太多,人類必然招架不住,因為人類的間間小智欲與為天的閒閒大智一比高下,那真是愚蠢透頂的事。電腦只是透露了人類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冰山之一角。

  手機和電腦帶來了人類品性的變異,而這種變異有心靈的淳厚、質樸、純良美德的消逝;佻巧、輕浮、齷齪惡德的甚囂。它像瘟神用色情戕害了無數的純良的少年。與此同時,是形象和體形的改變,視而不轉使眼輪匝肌無端隆起,食而不動使小小年齡便大腹便便。因少於行走,腿肌萎縮;因消化不良,口有異臭。人類健康的童年——古希臘奧運會上的健兒在哪裡?為了下一代,我們可以下一道限制令,譬如歐洲少年不需使用手機。

  當然,我們可以列舉電腦帶給人類的種種方便,但這方便倘若來源於機巧奸佞之心、張狂貪慾之意,則我們寧可安於無電腦的不方便而不要有電腦之方便。電腦帶給我們查閱資料的速度,但這速度造成了治學的泡沫形態和文章的千篇—律,我們則願拋棄電腦的速度而樂於啟卷有益的穩健。

  十五年前,我曾著文《電腦與靈智》,當時和今天,我不會用也拒絕使用電腦。我遙看八萬裡、巡天千河,孤坐斗室,不妨礙我是天馬行空的詩人。在《電腦與靈智》中我曾預測必有一天將中國近體詩之格律與詩韻輸入電腦,而電腦作詩日成一千,夜成八百,不消一星期,萬首詩即可以盈箱累篋。真是不幸而言中,時過五年,也許是十年前,電腦已然會寫律詩,倘你告訴它,寫首春愁傷逝之詩並用上平十二寒韻,不消幾秒鐘,一首歪詩躍然而出,直如莊子書中之惡金,粗俗不足一觀,往往上句不搭下句,前意不關後事,詰屈聱牙自不待言,雖古之張打油亦不欲與之同伍。作詩如此,作曲亦然,非心智之果必然是十分的不堪。

  即使有天下最精密之電腦,將《康熙字典》四萬八千字排列組合,挑選十字,要吟出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兩句千古絕唱,也是夢想,這十字來自天地之精神,實非電腦所可企及。

  電腦帶給人類的煩惱永無盡期,能方便十件事,它卻奉上百件事,速度的加快,無異於生命的萎縮。人類要生存下去,絕不能過分依賴電腦。我們期待著個安寧的世界,佛家語“能辭懊惱,便得清涼”。你的心靈清涼嗎?

  :沙塵,我奉上永恆的詛咒

  風的肆虐,成為世紀之末全球的景觀。當聖誕節前歐洲人正為新千年來臨祈禱的時候,一陣百年未見的颶風,拔起了成千株凡爾塞宮前的參天大樹,吹塌了巴黎聖母院的峭拔而巍峨的塔尖。天文學家告訴我們,這次颶風中心所宣洩的近乎狂暴的能量,可以點亮整個歐洲城鄉的燈火。人們束手無策,在狂風之後,法國人春天般的笑臉變成了肅殺的隆冬。這是一個灰黯懊喪的聖誕節,人們在火爐前發出無奈的嘆息。然而,這次風暴沒有挾帶沙塵,因為那是大西洋在抖動。風,決不厚此薄彼。春天來臨,漸覺和暖、岸柳抽絲吐綠的時節,中國西北的、夾持著雪山寒流的高壓氣流傾瀉著、呼嘯著,席捲著一路的沙塵,以囊括四海、併吞八荒的氣勢鋪天蓋地而東,使日星隱曜,山川震慄。它跨越黃河,直抵北京;它威臨長江,瀰漫金陵。它一而再之,再而三之,前後十二次沙塵暴,從而創歷史的最高紀錄。

  我們賴以生存繁息的地球,亙古以還展開著一場綠色和黃色的殊死決戰。哪兒有綠色,哪兒必然水源充足,碧波盪漾,那是生命滋衍的樂園;哪兒有黃色,哪兒一定海枯石爛,江湖涸竭,那是生命凋亡的墓地。當我們佇立羅布泊舊址,時時聽到因風化而發出的地崩石裂的陣陣哀鳴,這兒已沒有了水的因子,同時也就絕無生命的元素。在羅布泊,西北望兩千年前的樓蘭古城,在杏無際涯的荒沙中,只有昔日的斷牆殘垣和方基圓身的、坍塌的佛寺在夕照中顧影自憐。那英武的漢人都護、那驃悍的鄯善國使者、那城樓嗚啞的畫角、那遠方悠悠的羌笛都早已沉埋於歷史的塵沙。然而,那時這兒曾一片蔥蘢,紅柳成蔭,連樓蘭的城牆都是柳枝和粘土所構築。“春風不度玉門關”是七百年後王之渙的詠歎,可以肯定,彼時樓蘭附近已然沙化。豈止一個古城會沙化成樓蘭這樣的形朽骸立,岩石的風化、狂沙的沖刷,同樣在自然界創造著後現代抽象表現主義的雕塑,在美國的一個沙漠地形成了紀念碑山谷,連綿的山脈變成了一個個石柱,美學家們稱這是造化的鬼斧神工。

  由樓蘭向東到河西走廊敦煌莫高窟,北魏時三危山前河水寬闊清澈,碧山倒影宛若琉璃世界,好一個淨土梵域。這才有了此後鑿洞以供養佛祖的虔誠的僧人和信徒,才有了才贍藝卓、超凡入聖的畫師和塑家,創造了莫高窟這樣的人類文化瑰寶。而今碧水隱跡,綠蔭消遁,大風起時沙礫碰擊,聲聞於天,人們美其名曰鳴沙山,然而,這聲調卻是何等的淒涼而悲切。再往東,在黃河上游陝西岐山、鳳雛之間,這本是周代發祥之地,物阜民富,在一座祭祀坑中發現了上萬頭牛作殉葬的犧牲,可見那時這兒曾是廣漠無垠、水草茂豐的草原。直到漢代陝北墓葬中出土的畫像石刻,上面有著種種的林木花草、奇禽異獸,斷非先民對著如今天一般的黃土高原、溝壑沙丘虛構想象所可得,而是先民師法造化、傳移模寫的藝術傑構。千百年來植被消亡,水土流失,風和水同時衝擊洗盪平整的高原,到如今滿目瘡痍,遍體鱗傷,那一條條的破敗零落的溝灣,正訴說著歷史的創痛。

  繼續往東,華北和中原,直到宋代,這兒還有著綿延不斷的森林。《水滸傳》上那魯智深大鬧的野豬林,不正在從汴梁到滄州的充軍路上嗎?中國的半壁河山植被狀況今日已是不堪回首,而沙漠的進軍正以每年二千四百六十平方公里的速度擴充套件。黃色對綠色的侵吞是絕對無情的、不知不覺的,而這沙漠進軍的最大目標是吞噬整個北京。距北京郊區延慶縣界十公里河北境的懷來縣,那兒已雌伏著大可一千多畝的沙漠,人們稱它“天漠”,那是因為這上天的恩賜不期而至,誰也不記得何年何月一堆堆的小沙丘,會霍然坐大,巍巍然現在竟高達二十四米。而它的東進矢志不移,每年以四到五米前進。我們記得古羅馬那不勒斯附近的古城龐貝,在維蘇威火山爆發的瞬間被湮滅。而北京所遇到的沙患,卻是 日積月累的逼近。前三十年沙漠的慢步前進,不動聲色,然而惟其如此,人們驚覺到它的時候,已兵臨城下。今年頻繁的沙塵暴無疑加快了它的步伐,在警笛齊鳴聲中,引發了人們的一片惶恐驚怖。

  沙塵,它的名字叫無情,沙粒是無情的基本粒子,普天之下,沒有兩粒沙子可以聚合,它們獨自存在,沒有對話、沒有融合、沒有交流,聚而成堆,散而零落,無隙不入,無遠弗屆。那是天成的無情而盲動的無生物,而當它們被颶風捲起的時候,它們集體性的盲動卻構成了最明確的目標——破壞。據一位曾在戈壁沙漠考察的探險家告訴我,沙塵暴之起,竟是一幅如此恐怖的畫圖。

  一天他在沙漠上吸菸,那一線煙竟是如王維詩所稱“大漠孤煙直”,燥熱的大地沒有一絲微風。忽焉,似有動靜;忽焉,似聞遠方沉悶的吼聲。忽焉,驚沙坐飛;只見無數的沙丘旋卷為沙柱,像怪獸奔突、變大、逼近。然後日色黯淡,沙柱化為百丈沙浪,洶湧著,狂嘯著。沙漠真正站立起來的時候,大地是深夜一般的黑暗,那是無窮大的妖魔鬼怪和惡獸,正如《毛詩》所謂:“旱魃為虐,如炎如焚。”狂沙的中心,速度迅猛,所向披靡,橫掃一切阻攔。探險家說,也許他正在邊緣不曾被捲走。當狂風遠去的時候,他已埋在齊胸的沙堆之中。只有經歷過這次死亡體驗的人,才深知無情界的盲動所匯聚的力量是何等的可危可懼。

  古往今來的一切戰伐和兵燹,無不以火為先導,以血為代價。戰爭雙方都以首先破壞對方的生態環境為克敵制勝的不二法寶。戰爭之後,赤地千里、不聞雞犬,餓殍輾轉於溝壑,豺狼奔突於荒原。戰爭如果曠日持久,譬如中國歷史上的五胡亂華、五代十國、宋末元初、明末清初所帶給蒼生的災難,使史家論說時,往往於中華民族前加“多災多難”之定語。及至現代,發達國家發明的氣象武器所製造的旱災、火災和風災,直接以破壞自然為目標,其寡廉鮮恥、喪心病狂是在細菌武器、化學武器之上的。當戰爭不以火為先導,而以旱、風、沙塵為先導的時候,它們對自然的毀滅速度會遠在火之上。更有甚者,DNA工程即所謂生物基因工程也向戰爭暗送秋波,當這妖魔登臺之日,戰爭可使人類之中具有同一基因的族群的國家,在幾小時之內消失。當人類將億萬斯年前來自獸的惡性發展到極致的時候,人類自身就面臨著整體性的死亡。

  地球並不大,一處生態環境的破壞必然使另一處生態環境失調。水,不擇地而流;沙,不擇天而飛。國界在未來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關卡,或者防小惡而不防大惡的哨所。人類的惡德正藉著看不見摸不著的魑魅魍魎大行其是,這惡德的背後必是不可饜足的慾望,然而未來的非常備武器的戰爭,即核戰爭、氣象戰爭、基因戰爭的苦果雙方將同時備嘗。未來戰爭其實是沒有勝利者和被征服者的,當若干氫彈在地球爆炸之後,所衝擊起的沙煙霧,將嚴嚴實實地包圍著地球,陽光無法透入,地球將沉淪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永夜,草木凋零,魚龍寂寞,人畜無法抗禦極度的寒冷,繼之水電斷絕,食物殆盡。若干年以後,春風又起,藍天再現,然而大地是白茫茫一片真乾淨。冰雪從赤道開始融解,海水深處或許還有苔蘚藻類之屬,陸上恐怕連最頑強的蟑螂和老鼠也會因嚴寒而絕蹤。

  地球上生命的突然消逝,史有先例,我們可以追溯到六千五百萬年前恐龍的絕跡,這種曾生活於地球一億六千萬年的巨大生命,飛於天空行於陸地,是統治一切的巨無霸。它們的頓然消失,一直是生物學史之謎。一種最大的可能是巨大隕石撞擊地球所掀起的迷煙瘴霧,不只使太陽無法燭照一切,而且窒息了所有的生命,包括大地的植被。人們曾在戈壁沙漠發現了恐龍的化石,可見連戈壁沙漠在幾千萬年以前,也是一片大木擎天的森林和大沼深澤。那時全球都是恐龍的樂園,地球上似乎沒有沙漠,在宇宙中,地球是一顆綠翡翠似的大陸和藍寶石般的海洋鑲嵌著的晶瑩絢麗的行星。

  今天,地球上最高階的生命——人,並不會遇到隕石撞擊地球的危機,這樣的噩運數率將以幾千萬年一次計。我們本來是可以在這星球上和睦相處的,然而,好鬥乃是一切生命的基因,人類偏偏把這原始的基因推向極致,核戰爭和其他未知的更殘暴的戰爭,會在一夜之間重演六千五百萬年前的地球大悲劇。

  即使沒有這樣的全球性戰爭,我們對地球的未來也預後不佳,海洋的藍寶石色澤已由於油垢和化工廢渣的汙染而變得晦暗,而大地的翡翠色澤已由於全球性的沙塵飛揚而枯黃。抬望眼,平沙莽莽黃入天。從非洲的撒哈拉沙漠到阿拉伯沙漠到戈壁沙漠已然連手,澳大利亞的沙漠同樣在擴大。

  三十年前由於乾旱和過度放牧,非洲中部隆赫勒地區所形成的沙漠,將與我國內蒙地區牧場的沙漠化遙相呼應。亞非兩大洲的沙漠正以空前的速度吞噬它們僅有的綠洲。接近赤道的全球熱帶雨林已經瀕臨滅絕,十八世紀歐洲探險家們所描述的亞馬遜河流域森林的奇幻景象早為陳跡;而中國西雙版納地區的熱帶雨林已幾乎不見,丁紹光的繪畫也許會漸漸成為昔日的懷戀。全球雨量的減少、水源的危機、飲用水的奇缺是全球性沙漠化的前兆。中國華北地區地下水的水位三十年前高於渤海七十米,而今已僅達二十米,似此,不用十年渤海倒灌的現象即會來臨,那時人們的飲用水不知從何而來?黃河,我們的母親河,乳汁漸幹,年年斷流,而降雨季節泥沙俱下,正預示著來年更為久長的斷流。

  人類的科技幾乎以驚人的速度發展,科技正在滿足人類不可填滿的欲壑。當對自然的掠奪成為一種暴力的時候,它對自然的破壞力之大完全不會輕讓於真正的戰爭。電氣化產品和其他工業釋放的大量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的廢氣化為酸雨,成為生態和諧的殺手,以澆土地,草木不生;以注江河,魚蝦消亡;以為飲料,人命危淺。對地球生命的最後殺手,則是臭氧層的破壞。臭氧層是看不見的地球生命的忠誠衛士。氧吸收紫外線成為臭氧,從而阻擋了紫外線直射對生命的摧毀,而人類自身對此不僅不心懷感激,反以破壞臭氧層為己任。空氣汙染、化學藥物都使這一稀薄的氣層逐漸產牛空洞,終至最後破壞。這已存在了幾十億午的捍衛地球的偉大勇士倒下之日,正是地球所有生命的末日。

  地球的沙漠化使耕地減少,而人口的激增,對地球的索取日甚一日;為獲取更多的食品,化學藥品和肥料大量使用,化學藥品卜以破壞臭氧層,下以摧毀生物食物鏈,農作物吸收之後同時成為殘害人體的毒品。人類的智慧在這互為因果的怪圈前顯得顧此失彼,捉襟見肘,決海救焚,焚收溺至。自以為科技足以使自己韁轡在手,駕馭著地球長驅疾行,然,而造化正以它冥冥的偉力,叫人類放下鞭子。人類榨取地球、奴役地球、鞭笞地球、作踐地球,卻何時給它些微的關懷、愛心和溫暖?地球,你使我想起俄羅斯歌曲中那匹可憐的老馬。

  地球再不是諾亞的方舟,當動植物對人類最後失去信心的時候,它們會寂然離去,動植物死亡的速度,不啻是人類自身的殷鑑,人類,你安全嗎?據科學家預測,如果不逐步減少或禁止使用化學品,不育症可能如中世紀的黑死病蔓延,到2050 年男人有可能完全失去生育能力。偉哥嗎?那治標不治本的玩意兒,只是商人的騙術,它和人類的延續毫無關係,只滿足慾望,而不肩負責任。

  哥倫布駕著聖瑪利亞號在大西洋漂泊的當年,決不會想到五百年後的今天,人類的網路系統神話般的覆蓋了全球。人類的相互聯絡,咫尺之間,天涯比鄰;而訊息相傳,睫在目前,分秒可達,空間在變小,時間在加速,然而對此,我們不能不心懷‘阮慮。人際關係不因網路的普及而更融洽,人們專注地看著銀屏、撳著鍵鈕,解決著一切問題,股票、投資、期貨、拍賣、競選直到角角落落的風吹草動。電腦只有記憶功能,沒有忘卻功能,它向人們推出百萬種、千萬種希望和選擇的資訊,這和無資訊同樣使人困惑。網民中的芸芸眾生多,大覺大智少;欲知者多,真知者少。對極少數人,網站成為智慧和財富之源,對絕大多數人,網站是美麗的幻夢,新的希望帶來新的失望。

  人們奔走相告,美國某少年玩網站,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然而這和賭場、六合彩的新聞並無區別,鼓動人類僥倖心理將成為網站巨大功能之一。網民們的心靈日趨孤寂、無奈和無援。人際關係的沙漠化,和大自然的沙漠化並行不悖。而這種沙漠化即靈智領域的孤寂,必然導致人類對地球整體事業的漠不關心。個體的取向永遠近乎盲動,無情界的盲動如沙塵暴,它的破壞固然巨大,而有情界的盲動當被不期而至的狂飈掀起的時候,它的破壞力足以使社會大地震。1998年席捲亞洲的經濟風暴,顯然是索羅斯之流對人類盲動力的挑動。失算的永遠是小股民,本以為億萬富豪正與千百萬人同當其禍,不久你就會看到他們東邊黑了西邊亮,幾經上下其手,成為了更大的億萬富豪。公平,你算老幾?網路不會給地球帶來“講信修睦”的大同世界,網路並不是公眾價值和民眾意向的代言人,對它期預過高不過是推售商的伎倆。

  兩千三百年前在楚國蒙地出現了一位“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論世的莊子,其實今日靜言思之,他實在是當代“限制科學”的鼻祖。二十一世紀一門重要的科學我以為是“限制科學”。當孔子的門生子貢南遊於楚的時候,見一老者於圃畦抱甕而灌,子貢告訴他現在已發明了桔槔取水灌溉,“用力甚寡而見功多”《莊子·天地》,老者怒而譏之“發明這類東西的人必有機巧之心,他們就不會與天地精神往還,就無法瞭解自然的規律”。莊子嚮往著“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莊子·馬蹄》的世界,他希望人類限制其貪慾,解脫倒懸之苦,希望絕智棄聖,返樸歸真。他認為自然的生命最足珍惜,宛如“隋侯之珠”;而物質的追逐目標實在渺小,如“千仞之雀”,正不必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莊子·讓王》。

  如果當時只有桔槔的文明,使之倒退,而抱甕澆灌猶可勉強實現。但文明的進步並不因莊子的憂慮而放慢。二千三百年後的今天,當核電站已大行其道的時候,再叫人們去抱甕而灌,何異痴人說夢?

  人類的分崩離析並不以1985年3月《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1992年6月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1996年7月《氣候變化框架公約》、1994年6月《防治沙漠公約》的開始實施和推進而凝聚和團結。當人們還不能把國家和民族的利益放到國際大背景上去認真考慮的時候,你希望全人類同時幡然大悟,共登雲津寶筏,也完全是空想。當俄羅斯站也站不穩的葉利欽用他那呆滯而頑固的眼神和話語告訴美國他有核武器的時候,那精力彌滿、時時露著鄙俗笑容的克林頓,報以蔑視的一瞥。顯然,他們忘記了自己曾是那些國際公約的簽字國。但是權力賦予了他們漠視一切的可能性,我們很難肯定當時葉利欽不會用他那動作遲鈍的手去按一下什麼電鈕。

  霸權的背後當然是利益,利益的特殊等價物是金錢,金錢的至高代表是黃金。啊,黃金,你是從沙子裡淘出的啊,你燦然奪目的黃色是黃沙的光榮。葛蘭臺老頭臨死以前對著金幣發出讚美:“這,多美的顏色啊!”這讚美之聲已匯為全球的大交響,和沙塵暴同樣在吞噬著地球的綠色。

  莊子,還有那不曾經受任何汙染的一方天地,可供赫胥氏的國民們“含哺而熙,鼓腹而遊”,與鳥獸草木同在嗎?

  :悠悠我思

  有這樣一些孤島,宛如漂泊的帆船,被隔絕於亞、美大陸間的蒼茫的大海中。而日本列島則更像一隊帆影,載浮載沉,遠遠看去,有幾分神祕、幾分淒涼、幾分悲壯。我愛聽日本女歌星八代亞紀蒼涼而婉約的歌唱,那是日本民族靈魂的悸動、內心的吶喊。這是隻有從孤零的島國,才能飄出的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聲調。

  從宇宙的巨集觀看,這些島不正如李清照所寫的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啊!日本沒有層巒疊嶂,足以生長虯曲雄偉的蒼松,沒有冰封懸崖,能夠倒掛疏影橫斜的寒梅,只有到了4月,和煦的陽光吹醒萬樹千枝燦若朝霞的櫻花,不似泣血的杜鵑那麼殷紅,不似顯貴的牡丹那麼凝重,它們淡淡地渲染著日本的山水,帶著淡淡的哀愁開放,也帶著淡淡的哀愁飄零,我想到日本大正年間天才畫家竹久夢二所畫的美人,那種莫名的憂傷,捉摸不定的惆悵,既孤獨又怕被人遺忘,那是日本女性最普遍的心態。

  從這樣的祖國、母親生育出來的男子漢,天生地帶有憂傷、悲壯和孤獨的本性,而歷史的洪流造就了他們,有的成了賢哲,有的成了惡魔。有的即使死了,永遠是我的敵人,有的現在活著,卻是我尊敬而心愛的師長和朋友。

  在萬人聚會的人民大會堂,他來了,90高齡的岡崎嘉平太昂著頭、挺著胸走來了。他一生的為人處世,就像他的動作那樣方正公允。所有的日本人,從首相到平民,都對他投以虔誠的情誼。周生前曾多次會見他,在中日邦交的恢復中,岡崎老人曾竭盡了他的努力。每個人心靈深處,都有一塊聖潔的芳址,儲藏著他最珍貴的記憶、掩埋著他最心愛的人物。在一次宴會上,日本岡山“範曾美術館”館長松田基先生忽然站起來講:“諸位,我今天不曾得到岡崎嘉平太先生的允許,要向大家揭示一個祕密。”這時岡崎老人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胸口,像小孩子一樣,不願松田基去掏他西裝左側的內袋。終於松田基拿出來了,是一隻普通的皮夾,但開啟一看,裡面放著周恩來的遺像。老人流下了眼淚,滿座唏噓感嘆。松田基先生說:“從敬愛的周去世之後,這張遺像永遠放在岡崎老人的心頭。”岡崎先生講:“西方有基督,東方有佛祖,而周在我心目中就是釋迦牟尼,他是真正的聖人。”“我永遠忘記不了他對我的諄諄教導,他偉大的形象光照著我的整個生命。記得有這樣的故事,周和葉挺將軍的遺孤同乘一架飛機,半途機出故障,而降落傘不夠,將自己的降落傘解下,替孩子背上。我經常問我自己,能這樣視死如歸嗎?能這樣捨身忘我嗎?能這樣澤被蒼生、愛兼天下嗎?”1985年南開大學授予岡崎嘉平太先生顧問教授的稱號,他在會上說:“你們授予我南開的名譽校友多好,周是南開的校友,我等待著那一天,在另一個世界上和他見面,我們都是南開的校友。”1987年我為籌建南開大學東方藝術大樓,去日本開義賣畫展,岡崎老人是這次畫展的實行委員會主任,當他知道了美展大獲成功、全部銷磬的訊息時,他在東京打電話給我講:“我像聽到自己的孩子獲得成功一樣,因高興而流淚。”岡崎嘉平太先生是岡山人,那兒也曾是著名的遣唐使吉備真備和近世魯迅先生的友人內山完造先生的故鄉。郭沫若先生曾在岡山就讀。而岡山市內有著已垂300年的名園後樂園,這是以我先祖范仲淹先生的《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意義命名的。“範曾美術館”已莊嚴地立在岡山四年了,接待著來自日本各地的和世界各國的人士,著名詩人葉嘉瑩先生、周海嬰先生、數學大師陳省身先生都專程飛去參觀,它成了中、日人民溝通情誼的文化橋樑。岡山市千百年來貫穿著一條深摯而綿長的中日友好之線,這條線還將千秋萬代地延續下去。

  在巍峨的中國歷史博物館,他來了,奈良招提寺八十一世長老森本孝順邁著謙恭的步伐,合掌向夾道歡迎的人群致意。為了使中國唐代高僧鑑真和尚的雕像回故鄉揚州平山堂,他侍奉著寂然凝慮的寶像飛到北京,寸步不離。十年前由於著名木刻家李平凡先生代我贈送《潑墨鑑真和尚像》給日本招提寺,從此我與森本孝順長老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曾寫信告訴我,這張畫將永遠作為鎮山之寶為子孫萬代所珍藏,他也曾指著招提寺的一片荷塘對我講:“這是郭沫若先生贈送的一池荷花,每年盛夏,使整個廟宇芳馨遠播,宛若蓮界。”他離不開鑑真和尚像,從年輕時開始,每天供奉的飯菜,都是他親手做的中國飯菜,以至曾在一次鑑真雕像赴法展出時,他都帶著中國的大米去巴黎。他有一次極為興奮地告訴我,當鑑真和尚像放到平山堂蓮座之上後,他看到鑑真和尚笑了,彼時日本駐中國大使吉田健三先生卻告訴我說:“那是由於蓮座比日本的高些,在某種透視角度看是有些笑意,我叫森本長老不要當真。”唉,尊敬的大使,你太科學、太現實主義了,你不知道生活在精神世界的人,以為永珍都是幻合,而只有心靈才是真實的存在,鑑真的笑意在森本長老的心頭深深地埋藏了幾十年,他的的確確在平山堂看到鑑真笑了。

  戰爭,曾使日本敗亡,然而戰爭也教育了人們,戰後的日本,國家和民族都普遍有著懺悔意識,這既包含著對軍國主義的批判,也包含著每一個公民內心的淨化。有一次“範曾美術館”副館長岡本誠一先生拿了一本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出版的《日本關西步兵第十兵團戰史》給我看,那上面有岡山侵略軍自下士班長以上的軍官名單。當岡本先生被派去菲律賓戰場時,尚未成人,由於日本軍隊的節節敗退,兵源枯竭,將千萬少年送去當炮灰,軍官名單的最後一人是岡本誠一,他是下士班長,他告訴我,他們軍隊全部覆沒於菲律賓,倖存而歸的兩人,一已去世,留下他孑然一身,他對這場慘絕人寰的戰爭,有著切膚之痛,他深自悔恨,以為這是日本歷史上的奇恥大辱,每一提及,他的情緒都被一種深深的懺悔意識所籠罩。他指著書的一幀圖片,那是岡山的部隊打到天津靜海的情景,屋舍坍塌,屍橫遍野。岡本先生講:“這就是日本人對天津犯下的罪孽,現在你來日本義賣為的是建設天津南開大學,我有責任、有義務,為此畫展的成功竭盡全力。”他為了節省開銷,不住賓館,而我為了省下每一塊日元獻給祖國,也住很一般的旅店,決不開冰箱取飲料,因為其價甚昂,有時一餐只吃一碗日本麵條。岡本誠一先生對當時駐大阪的總領事文遲同志講:“範曾先生的精神深深感動了我,我們日本對天津曾犯下過罪,我今天的一切努力都是應該的。”

  啊,朋友們,日本可敬可親的朋友們,櫻花一年一度盛謝,他飄零的是紛紛花瓣,留下的是鬱郁清香,落紅豈無情,只有香如故啊!中國和日本兩千年情誼,不同尋常,“昔日鑑真盲目,浮桴東海,晁衡負笈,埋骨盛唐”。請看招提寺堂上1300年的長明燈,宛如跳動著的中、日兩國人民的眷眷丹心,為了人生不朽的信念,這長明燈永遠在聖潔的梵音法鼓中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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