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敘事隨感散文作品

General 更新 2024年05月14日

  林清玄算是一個高產作家,他說他和有些作家不同,因為他並不認為寫作是一件很累心的事。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永 恆

  有一次,她告訴他一個故事。

  說是有一對情侶一起去登喜馬拉雅山,恰好遇到雪崩,他被滾落的雪捲走,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而她則站在那滾去的雪堆旁邊,呆在當地。

  她回家以後,常常在夢裡出現他在雪中呼喊的影像,她決心去找埋在雪中的他。每一年,她都去喜馬拉雅山出事的地點找他,一年一年過去了,找了二十年,終於在山腳下找到他。

  那個時候,她已經兩鬢飛霜。皺紋滿布,而他還是雪崩時二十年前的青春容顏。她深深地感覺到時光的力量。

  說完故事,他們都深深的動容了。

  她問他:“感情是可以永恆的吧!”

  他說:“這樣就是永恆嗎?”

  後來談起了永恆,那時他們正在熱戀,都真真地體會到感情可以永恆。

  他們到最後也分開了,分開的地點不在喜馬拉雅山,而在臺北,但永恆已經像喜馬拉雅山的雪片,紛紛落了一地,一下就溶化了。

  除非有雪崩,但雪崩也不能保證永恆。

  :雪中芭蕉

  王維有一幅畫《雪中芭蕉》,是中國繪畫史裡爭論極多的一幅畫,他在大雪裡畫了一株翠綠芭蕉。大雪是北方寒地才有的,芭蕉則又是南方熱帶的植物,“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大雪裡不死呢?”這就是歷來畫論所爭執的重心,像《漁洋詩話》說他:“只取遠神,不拘細節。”沈括的《夢溪筆談》引用張彥遠的話說他:“王維畫物,不問四時,桃杏蓉蓮,同畫一景。”

  但是後代喜歡王維的人替他辯護的更多,宋朝朱翌的《猗覺寮雜記》說:“右丞不誤,嶺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若,紅蕉方開花,知前輩不苟。”明朝俞弁的《山樵暇語》談到這件事,也說都督郭鋐在廣西:“親見雪中芭蕉,雪後亦不壞也。”明朝的王肯堂《鬱岡齋筆麈》為了替王維辯護,舉了兩個例子,一是粱朝詩人徐摛好一首詩:“拔殘心於孤翠,植晚玩於冬餘。枝橫風而色碎,葉漬雪而傍孤”來證明雪中有芭蕉是可信的。一是松江陸文裕宿建陽公館時“閩中大雪,四山皓白,而芭蕉一株,橫映粉牆,盛開紅花,名美人蕉,乃知冒著雪花,蓋實境也。”

  這原來是很有力的證據,說明閩中有雪中的芭蕉,但是清朝俞正燮的***癸已存稿***又翻案,意見與明朝謝肇淛的《文海披沙》一樣,認為“如右丞雪中芭蕉,雖閩廣有之,然右丞關中極雪之地,豈容有此耶?”謝肇淛並由此提出一個論點,說:“作畫如作詩文,少不檢點,便有紙漏。……畫昭君而有帷帽,畫二疏而有芒躍,畫陶母剪髮而手戴金馴,畫漢高祖過沛而有僧,畫鬥牛而尾舉,畫飛雁而頭足俱展,畫擲骰而張口呼六,皆為識者所指摘,終為白壁之暇。”期期認為不論是作什麼畫,都要完全追求寫實,包括環境,歷史,甚至地理等等因素。

  我整理了這些對王維一幅畫的諸多討論,每個人講的都很有道理,可惜王維早就逝去了,否則可以起之於地下,問他為什麼在雪中畫了一株芭蕉,引起這麼多人的爭辯和煩惱。

  我推想王維在作這幅畫時,可能並沒有那麼嚴肅的想法,他只是作畫罷了,在現實世界裡,也許“雪”和“芭蕉”真是不能並存的,但是畫裡為什麼不可以呢?

  記得《傳燈錄》記載過一則禪話:六源律師問慧海禪師:“和尚修道,還用功否?”

  師曰:“飢來吃飯,困來即眠。”

  六源又問:“一切人總如師用功否?”

  師曰:“不同,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

  這一則禪話很可以拿來為雪中芭蕉作注,在大詩人、大畫家,大音樂家王維的眼中,藝術創作就和“飢來吃飯,困來即眠”一樣自然,後代的人看到他的創作,卻沒有那樣自然,一定要在雪裡有沒有芭蕉爭個你死我活,這批人正是“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此所以歷經千百年後,我們只知道王維,而為他爭論的人物則如風沙過眼,了無蹤跡了。我並不想為“雪中確實有芭蕉”翻案,可是我覺得這個公案,歷代人物爭論的只是地理問題,而不能真正觸及王維作畫的內心世界,也就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雪中真有芭蕉為王維所眼見,是寫景之作,另一種是雪中果然沒有芭蕉,王維憑藉著超人的想像力將之結合,做為寓意之作。也就是“精於繪事者,不以手畫,而以心畫”的意思。王維是中國文學史、繪畫史、音樂史中少見的天才。在文學史裡,他和詩仙李白,詩聖杜甫齊名,被稱為“詩佛”。在繪畫史裡,他和李思訓齊名,李思訓是“北宗之祖”,王維是“南宗之祖”,是文人畫的開山宗師,在音樂史裡,他是一個琵琶高手,曾以一曲《鬱輪袍》名動公卿。十五歲的時候,王維作了《題友人云母障子詩》、《過秦王墓》,十六歲寫《洛陽女兒行》,十七歲賦《九月九腎憶山東兄弟》,十九歲完成《桃源行》、《李陵泳》諸詩……無一不是中國詩學的經典之作,十九歲的王維中瞭解元,二十一歲考上進士,他少年時代表現的才華,使我們知道他是個偉大的天才。

  王維也是個感情豐富的人,他留下許多軼事,最著名的有兩個,當時有一位寧王,有寵姬數十人,都是才貌雙絕的美女。王府附近有一位賣餅的女子,長得亭亭玉立,百媚千嬌,非常動人,寧王一見很喜歡她,把她丈夫找來,給了一筆錢,就帶這女子回家,取名“息夫人”,一年後,寧王問息夫人:“你還想以前的丈夫嗎?”她默默不作聲。於是寧王把她丈夫找來,彼此相見,息夫人見了丈夫淚流滿頰,若不勝情。寧王府賓客數十人,都是當時的名士,沒有不同情的。寧王命各人賦詩,王維即席作了《息夫人怨》:

  莫以今時完,而忘舊日思;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寧王大為動容,於是把息夫人還給她的丈夫。

  另一個是安祿山造反時,捕獲皇宮中的梨園弟子數百人,大宴群賊於凝碧寺,命梨園弟子奏樂,他們觸景生情不禁相對流淚,有一位叫雷海清的樂工禁不往棄琴於地,西向慟哭,安祿山大怒,當即將雷海清肢解於試馬殿。王維聽到這個訊息,寫了一首十分深沉的詩: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奉管絃。

  從王維的許多小事看來,雖然他晚年寄情佛禪,專寫自然的田園詩篇,在他的性靈深處,則有一顆敏感深情,悲天憫人的心,這些故事,也使我們更確信,他的繪畫不能光以寫實寫景觀之,裡面不可免的有抒情和寄意。

  他囪己說過:“凡畫山水,意在筆先。”《新唐書》的王維本傳說他:“畫思入神,至山水平遠,雲勢石色,繪工以為天機獨到,學者所不及也。”我認為,一位“意在筆先”、“天機獨到”的畫家,在畫裡將芭蕉種在大雪之中,並不是現實的問題,而是天才的纖運。

  王維的詩作我們讀了很多,可惜的是,他的繪畫在時空中失散了。故宮博物院有一幅他的作品《山陰圖》,花木扶疏,流水清遠,左角有一人泛舟湖上,右側有兩人談天,一人獨坐看著流郛,確能讓人興起田園之思。據說他有兩幅畫《江山雪霧圖》、《伏生授經圖》流落日本,可惜無緣得見,益發使我們對這位偉大畫家留下一種神祕的懷念。

  我一直覺得,歷來偉大的藝術家,他們本身就是藝術。以《雪中芭蕉》來說,那裸芭蕉使我們想起王維,他縱是在無邊的大雪裡,也有動人的翠綠之姿,能經霜雪而不萎謝。這種超拔於時空的創作,絕不是地理的求證所能索解的。

  在造化的迴圈中,也許自然是一個不可破的樊籠,我們不能在關外苦寒之地,真見到芭蕉開花;但是偉大的心靈往往能突破樊籠,把大雪消溶,芭蕉破地而出,使得造化的迴圈也能有所改變,這正是抒情,正是寄意,正是藝術創作最可貴的地方。寒冰有什麼可畏呢?王維的《雪中芭蕉圖》應該從這個角度來看。

  :真正的桂冠

  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寫信給我,說她本來是美術系的學生,最喜歡的事是揹著畫具到陽光下寫生,希望畫下人世間一切美的事物。寒假的時候她到一家工廠去打工,卻把右手壓折了,從此,她不能背畫具到戶外寫生,不能再畫畫,甚至也放棄了學校的課業,頓覺生命失去了意義;她每天痛苦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任何事情都帶著一種悲哀的情緒,最後她向我提出一個問題: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這個問題使我困惑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也使我想起法國的侏儒大畫家羅德列克***Toulouse Lautrec***。羅德列克出身貴族,小的時候聰明伶俐,極得寵愛,可惜他在十四歲的時候不小心絆倒,折斷了左腿,幾個月後,母親帶著他散步,他跌落陰溝,把右腿也折斷了,從此,他腰部以下的發育完全停止,成為侏儒。

  羅德列克的遭遇對他本人也許是個不幸,對藝術卻是個不幸中的大幸,羅德列克的藝術是在他折斷雙腿以後才開始誕生,試問一下:羅德列克如果沒有折斷雙腿,他是不是也會成為藝術史上的大畫家呢,羅德列克說過:“我的雙腿如果和常人那樣的話,我也不畫畫了。”可以說是一個最好的回答。

  從羅德列克遺留下來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正在跳舞的女郎和奔跑中的馬特別感興趣,也留下許多佳作,這正是來自他心理上的補償作用,藉著繪畫,他把想跳舞和想騎馬的美夢投射在藝術上面,因此,羅德列克倘若完好如常人,恐怕今天我們也看不到舞蹈和奔馬的名作了。

  每次翻看羅德列克的畫冊,總使我想起他的身世來。我想到:生命真正的桂冠到底是什麼呢?是做一個正常的人而與草木同朽?或是在挫折之後,從靈魂的最深處出發而獲得永恆的聲名呢?這些問題沒有單一的答案,答案就是在命運的擺佈之中,是否能重塑自己,在灰燼中重生。

  希臘神話中有兩個性格絕對不同的神,一個是理性的、智慧的、冷靜的阿波羅;另一個是感性的、熱烈的、衝動的戴奧尼修斯。他們似乎代表了生命中兩種不同的氣質,一種是熱情浪漫,一種是冷靜理智,兩者在其中衝激而爆出閃亮的火光。

  從社會的標準來看,我們都希望一個正常人能穩定、優雅、有自制力,希望每個人的性格和表現像天使一樣,可是這樣的性格使大部分人都成為平凡的人,缺乏偉大的野心和強烈的情感。一旦這種阿波羅性格受到激盪、壓迫、挫折,很可能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在心底的戴奧尼修斯伸出頭來,散發如傾盆大雨的狂野激|情,藝術的原創力就在這種情況生髮,生活與命運的不如意正如一塊磨刀石,使澎湃的才華愈磨愈鋒利。

  史上偉大的思想家大部分是阿波羅性格,為我們留下了生命深遠的刻繪;但是史上的藝術家則大部分是戴奧尼修斯性格,為我們烙下了生命激|情的證記。也許藝術家們都不能見容於當世,但是他們留下來的作品卻使他們戴上了永恆、真正的桂冠。

  這種命運的線索有跡可循,有可以轉折的餘地。失去了雙腳,還有兩手;失去了右手,還有左手;失去了雙目,還有清明的心靈;失去了生活憑惜,還有美麗的夢想——一隻要生命不被消滅,一顆熱烈的靈魂也就有可能在最陰暗的牆角燃出耀目的光芒。

  生命的途程就是一個驚人的國度,沒有人能完全沒有苦楚地度過一生,倘若一遇苦楚就怯場,一道挫折就同關斗室,那麼,就永遠不能將千水化為白練,永遠個能合百音成為一歌,也就永遠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如果你要戴真正的桂冠,就永遠不能放棄人生的苦楚,這也許就是我對“我怎麼辦?”的一個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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