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璞現代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04月20日

  宗璞對創作情有獨鍾,她說:“讀小說是件樂事,寫小說可是件苦事。不過苦樂也難截然分開。沒有人寫,讀什麼呢?下輩子選擇職業,我還是要幹這一行!”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宗璞寫景散文,供大家欣賞。

  宗璞寫景散文:秋韻

  京華秋色,最先想到的總是香山紅葉。曾記得滿山如火如荼的壯觀,在太陽下,那紅色似乎在跳動,像火焰一樣。二三友人,騎著小驢笑語與得得蹄聲相和,循著彎曲小道,在山裡穿行。秋的豐富和幽靜調和得勻勻的,向每個毛孔滲進來。後來驢沒有了,路平坦得多了,可以痛快地一直走到半山。如果走的是雙清這一邊,一段山路後,上幾個陡臺階,眼前會出現大片金黃,那是幾棵大樹,現在想來,也是銀杏罷。滿樹茂密的葉子都黃透了,從樹梢披散到地,黃得那樣滋潤,好像把秋天的豐收集聚在那裡了。讓人覺得,這才是秋天的基調。

  今年秋到香山,人也到香山。滿路車輛與行人,如同電影散場,或要舉行大規模代表會。只好改道萬安山,去尋秋意。山麓有一片黃櫨,不甚茂密。法海寺廢墟前石階兩旁,有兩片暗紅,也很寥落。廢墟上有順治年間的殘碑,鐫有不得砍伐,不得放牧的字樣。亂草叢中,斷石橫臥,枯樹枝壯舉,露出灰藍的天和不甚明亮的太陽。這似乎很有秋天的蕭索氣象了。然而,這不是我要尋找的秋的韻致。

  有人說,該到圓明園去,西洋樓西北的一片樹林,這時大概正染著紅、黃兩種富麗的顏色。可對我來說,不斷地尋秋是太奢侈了,不能支出這時間,且待來年罷。家人說:來年人更多,你騎車的本領更差,也還是無由尋找到的。那就待來生罷,我說,大家一笑。

  其實,我是注意今世的。清晨照例地散步,便是為了尋健康,沒有什麼浪漫色彩。這一天,秋已深了,披著斜風細雨,照例走到臨湖軒下小湖旁,忽然覺得景色這般奇妙,似乎我從未來到過這裡。

  小湖南面有一座小山,山與湖之間是一排高大的銀杏樹。幾天不見,竟變成一座金黃屏障,遮住了山,映進了水。扇形葉子落了一地,鋪滿了繞湖的小徑。似乎這金黃屏障向四周滲透,無限地擴大了。循路走去,湖東側一片鮮紅跳進眼簾。這樣耀眼的紅葉!不是黃櫨,黃櫨的紅較暗;不是楓葉,楓葉的紅較深。這紅葉著了雨,遠看鮮亮極了,近看時,是對稱的長形葉子,地下也有不少,成了薄薄一層紅氈。在小片鮮紅和高大的金屏障之間,還有深淺不同的綠,深淺不同的褐、棕等豐富的顏色環抱著澄明的秋水。冷冷的幾滴秋雨,更給整個景色添了幾分朦朧,似乎除了眼前一切,還有別的蘊藏。

  這是我要尋的秋的韻致了麼?秋天是有成績的人生,絢爛多彩而肅穆莊嚴,似朦朧而實清明,充滿了大徹大悟的味道。

  秋去冬來之時,意外收到一份訃告,是父親的一位哲學友人故去了。訃告上除生卒年月外,只有一首遺詩。譯出來是這等模樣:

  不要推卻友愛,

  不要延遲歡樂,

  現在不悟,

  便永迷惑,

  在這裡,

  一切都有了著落。

  我要尋找的秋韻,原來便在現在,在這裡,在心頭。

  宗璞寫景散文:紫藤蘿瀑布

  我不由停住了腳步。

  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彷彿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仔細看時,才知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淺談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

  這裡春紅已謝,沒有賞花的人群,也沒有蜂圍蝶陣。有的就是這一樹閃光的、盛開的藤蘿。花朵兒一串挨著一串,一朵接著一朵,彼此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

  “我在開花!”它們在笑。

  “我在開花!”它們嚷嚷。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開、下面的待放。顏色便上淺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澱下來了,沉澱在最嫩最小的花苞裡。每一朵盛開的花像是一個張滿了的小小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船,船艙鼓鼓的;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那裡裝的是什麼仙露瓊漿?我湊上去,想摘一朵。

  但是我沒有摘。我沒有摘花的習慣。我只是佇立凝望,覺得這一條紫藤蘿瀑布不只在我眼前,也在我心上緩緩流過。流著流著,它帶走了這些時一直壓在我心上的焦慮和悲痛,那是關於生死謎、手足情的。我浸在這繁密的花朵的光輝中,別的一切暫時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寧靜和生的喜悅。

  這裡除了光彩,還有淡淡的芳香,香氣似乎也是淺紫色的,夢幻一般輕輕地籠罩著我。忽然記起十多年前家門外過一大株紫藤蘿,它依傍一株枯槐爬得很高,但花朵從來都稀落,東一穗西一串伶仃地掛在樹梢,好像在察顏觀色,試探什麼。後來索性連那稀零的花串也沒有了。園中別的紫藤花架也都拆掉,改種了果樹。那時的說法是,花和生活腐化有著必然關係。我曾遺憾地想:這裡再看不見藤蘿花了。

  過了這麼多年,藤蘿又開花了,而且開得這樣盛,這樣密,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粗壯的盤虯臥龍般的枝幹,不斷地流著,流著,流向人的心底。

  花和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長河是無止境的。我撫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艙,那裡滿裝生命的酒釀,它張滿了帆,在這閃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萬花中的一朵,也正是由每一個一朵,組成了萬花燦爛的流動的瀑布。

  在這淺紫色的光輝和淺紫色的芳香中,我不覺加快了腳步。

  宗璞寫景散文:西湖漫筆

  平生最喜歡遊山逛水。這幾年來,很改了不少閒情逸致,只在這山水上頭,卻還依舊。那五百里滇池粼粼的水波,那興安嶺上起伏不斷的綠沉沉的林海,那開滿了各色無名的花兒的廣闊的呼倫貝爾草原,以及那舉手可以接天的險峻的華山……曾給人多少有趣的思想,曾激發起多少變幻的感情。一到這些名山大川異地勝景,總會有一種奇怪的力量震盪著我,幾乎忍不住要呼喊起來:“這是我的偉大的、親愛的祖國——”

  然而在足跡所到的地方,也有經過很長久的時間,我才能理解,欣賞的。正像看達芬奇的名畫《永遠的微笑》,我曾看過多少遍,看不出她美在哪裡,在看過多少遍之後,一次又拿來把玩,忽然發現那溫柔的微笑,那嘴角的線條,那手的表情,是這樣無以名狀的美,只覺得眼淚直湧上來。山水,也是這樣的,去上一次兩次,可能不會了解它的性情,直到去過三次四次,才恍然有所悟。

  我要說的地方,是多少人說過寫過的杭州。六月間,我第四次去到西子湖畔,距第一次來,已經有九年了。這九年間,我竟沒有說過西湖一句好話。發議論說,論秀媚,西湖比不上長湖天真自然,楚楚有致;論巨集偉,比不上太湖,煙霞萬頃,氣象萬千——好在到過的名湖不多,不然,不知還有多少謬論。

  奇怪得很,這次卻有著迥乎不同的印象。六月,並不是好時候,沒有花,沒有雪,沒有春光,也沒有秋意。那幾天,有的是滿湖煙雨,山光水色,俱是一片迷濛。西湖,彷彿在半醒半睡。空氣中,瀰漫著經了雨的梔子花的甜香。記起東坡詩句:“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便想東坡自是最瞭解西湖的人,實在應該仔細觀賞,領略才是。

  正像每次一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幾天中我領略了兩個字,一個是“綠”,只憑這一點,已使我流連忘返。雨中去訪靈隱,一下車,只覺得綠意撲眼而來。道旁古木參天,蒼翠欲滴,似乎飄著的雨絲兒也都是綠的,飛來峰上層層疊疊的樹木,有的綠得發黑,深極了,濃極了;有的綠得發藍,淺極了,亮極了。峰下蜿蜒的小徑,佈滿青苔,直綠到了石頭縫裡。在冷泉亭上小坐,直覺得遍體生涼,心曠神怡。亭旁溪水琮淨,說是溪水,其實表達不出那奔流的氣勢,平穩處也是碧澄澄的,流得急了,水花飛濺,如飛珠滾玉一般,在這一片綠色的影中顯得分外好看。

  西湖勝景很多,各處有不同的好處,即便一個綠色,也各有不同。黃龍洞綠得幽,屏風山綠得野,九溪十八澗綠得閒。不能一一去說。漫步蘇堤,兩邊都是湖水,遠水如煙,近水著了微雨,也泛起一層銀灰的顏色。走著走著,忽見路旁的樹十分古怪,一棵棵樹身雖然離得較遠,卻給人一種莽莽蒼蒼的感覺,似乎是從樹梢一直綠到了地下。走近看時,原來是樹身上佈滿了綠茸茸的青苔,那樣鮮嫩,那樣可愛,使得綠蔭蔭的蘇堤,更加綠了幾分。有的青苔,形狀也很有趣,如耕牛,如牧人,如樹木,如雲霞,有的整片看來,佈局宛然,如同一幅青綠山水。這種綠苔,給我的印象是堅忍不拔,不知當初蘇公對它們印象怎樣。

  在花港觀魚,看到了又一種綠。那是滿地的新荷,圓圓的綠葉,或亭亭立於水上,或婉轉靠在水面,只覺得一種蓬勃的生機,跳躍滿池。綠色,本來是生命的顏色,我最愛看初春的楊柳嫩枝,那樣鮮,那樣亮,柳枝兒一擺,似乎蹬著腳告訴你,春天來了。荷葉,則要持重一些,初夏,則更成熟一些,但那透過活潑的綠色表現出來的茁壯的生命力,是一樣的。再加上葉面上的水珠兒滴溜溜滾著,簡直好像滿池荷葉都要裙袂飛揚,翩然起舞了。

  從花港乘船而回,雨已停了。遠山青中帶紫,如同凝住了一段雲霞。波平如鏡,船兒在水面上滑行,只有槳聲欸乃,愈增加了一湖幽靜。一會兒搖船的姑娘歇了槳,喝了杯茶,靠在船舷,只見她向水中一摸,順手便帶上一條歡蹦亂跳的大鯉魚。她自己只微笑著,一聲不出,把魚甩在船板上,同船的朋友看得入迷,連連說,這怎麼可能

  上岸時,又回頭看那在濃重暮色中變得無邊無際的白茫茫的湖水,驚歎道:

  真是個神奇的湖

  我們整個的國家,不是也可以說是神奇的麼

  我這次來領略到的另一個字,就是

  變。

  和全國任何地方一樣,隔些時候去,總會看到變化,變得快,變得好,變得神奇。都錦生織錦廠在我印象中,是一個狹窄的舊式的廠子。這次去,走進一個花木蔥蘢的大院子,我還以為找錯了地方。技術上,管理上的改進和發展,就不用說了。我看到織就的西湖風景,當然羨慕其織工精細,但卻想,怎麼可能把祖國的錦繡河山織出來呢

  不可能的。因為河山在變,在飛躍

  最初到花港時,印象中只是個小巧曲折的園子,四周是一片荒蕪。這次卻見變得開展了,加上好幾處綠草坪,種了許多叫不上名字來的花和樹,頓覺天地廣闊了許多,豐富了許多。那在新鮮的活水中游來游去的金魚們,一定會知道得更清楚吧。據說,這一處觀賞地帶原來只有三畝,現在已有二百一十畝。我和數字是沒有緣分的,可是這次深深的記住了。這種修葺,是建設中極其次要的一部分,從它可以看出更多的東西

  更何況西湖連性情也變得活潑熱鬧了,星期天,遊人泛舟湖上,真是滿湖的笑,滿湖的歌

  西湖的度量,原也是容得了活潑熱鬧的。兩三人尋幽訪韻固然好,許多人暢談暢遊也極佳。見公共汽車往來運載遊人,忽又想起東坡的一首江城子: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形容他在密州出獵時的景象。想來他在杭州興修水利,吟詩問禪之餘,當有更盛的情景吧。那時是

  傾城隨太守,這時是每個人在公餘之暇,來休息身心,享山水之樂。這熱鬧,不更千百倍地有意思麼

  希臘畫家亞拍爾曾把自己的畫放在街上,自己躲在畫後,聽取意見。有個鞋匠說人物的鞋子畫得不對,他馬上改了。這鞋匠又批評別的部分,他忍不住從畫後跑出來說,你還是隻談鞋子好了。因為對西湖的印象究竟只是浮光掠影,這篇小文,很可能是鞋匠的議論,然而心到神知,想西湖不會怪唐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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