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著名散文家經典散文

General 更新 2024年05月01日

  散文,是指以文字為創作、審美物件的文學藝術體裁 。是文學中的一種體裁形式。下面是小編給大家帶來的,供大家欣賞。

  :我改變的事物

  我年輕力盛的那些年,常常扛一把鐵杴,像個無事的人,在村外的野地上閒轉。我不喜歡在路上溜達,那個時候每條路都有一個明確去處,而我是個毫無目的的人,不希望路把我帶到我不情願的地方。我喜歡一個人在荒野上轉悠,看哪不順眼了,就挖兩杴。那片荒野不是誰的,許多草還沒有名字,胡亂地長著。我也胡亂地生活著,找不到值得一幹的大事。在我年輕力盛的時候,那些很重很累人的活都躲得遠遠的,不跟我交手,等我老了沒力氣時又一件接一件來到生活中,欺負一個老掉的人。這也許就是命運。

  有時,我會花一晌午工夫,把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土包剷平,或在一片平地上無辜地挖一個大坑。我只是不想讓一把好杴在我肩上白白生鏽。一個在歲月中虛度的人,再搭上一把杴、一幢好房子,甚至幾頭壯牲口,讓它們陪你虛晃盪一世,那才叫不道德呢。當然,在我使喚壞好幾把鐵杴後,也會想到村裡老掉的一些人,沒見他們幹出啥大事便把自己使喚成這副樣子,腰也彎了,骨頭也散架了。幾年後當我再經過這片荒地,就會發現我勞動過的地上有了些變化,以往長在土包上的雜草現在下來了,和平地上的草擠在一起,再顯不出誰高誰低。而我挖的那個大坑裡,深陷著一窩子墨綠。這時我內心的激動別人是無法體會的——我改變了一小片野草的佈局和長勢。就因為那麼幾杴,這片荒野的一個部位發生變化了,每個夏天都落到土包上的雨,從此再找不到這個土包。每個冬天也會有一些雪花遲落地一會兒——我挖的這個坑增大了天空和大地間的距離。對於跑過這片荒野的一頭驢來說,這點變化算不了什麼,它在荒野上隨便撒泡尿也會衝出一個不小的坑來。而對於世代生存在這裡的一隻小蟲,這點變化可謂地覆天翻,有些小蟲一輩子都走不了幾米,在它的領地隨便挖走一杴土,它都會永遠迷失。

  有時我也會鑽進誰家的玉米地,蹲上半天再出來。到了秋天就會有一兩株玉米,鶴立雞群般聳在一片平庸的玉米地中。這是我的業績,我為這戶人家增收了幾斤玉米。哪天我去這家借東西,碰巧趕上午飯,我會毫不客氣地接過女主人端來的一碗粥和一塊玉米餅子。

  我是個閒不住的人,卻永遠不會為某一件事去忙碌。村裡人說我是個“閒錘子”,他們靠一年年的豐收改建了家園,添置了農具和衣服。我還是老樣子,他們不知道我改變了什麼。

  一次我經過沙溝樑,見一棵斜長的胡楊樹,有碗口那麼粗吧,我想它已經歪著身子活了五六年了。我找了根草繩,拴在鄰近的一棵樹上,費了很大勁把這棵樹拉直。幹完這件事我就走了。兩年後我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那棵歪斜的胡楊已經長直了,既挺拔又壯實。拉直它的那棵樹卻變歪了。我改變了兩棵樹的長勢,而現在,誰也改變不了它們了。

  我把一棵樹上的麻雀趕到另一棵樹上,把一條渠裡的水引進另一條渠。我相信我的每個行為都不同尋常地充滿意義。我是一個平常的人,住在這樣一個小村莊裡,註定要閒逛一輩子。我得給自己找點閒事,找個理由活下去。

  多少年後當眼前的一切成為結局,時間改變了我,改變了村裡的一切。整個老掉的一代人,坐在黃昏裡感嘆歲月流逝、滄桑鉅變。沒人知道有些東西是被我改變的。在時間經過這個小村莊的時候,我幫了時間的忙,讓該變的一切都有了變遷。我老的時候,我會說:我是在時光中老的。

  :愛情飢渴症

  飢餓會影響人的判斷力,這勿庸置疑。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人飽的時候和餓的時候,去超市買東西,消費數額往往大相徑庭。餓的時候逛超市,看見任何食物都兩眼放光,有如與失散多年的親人重逢,一旦抓住,就不肯鬆手。而飽的時候,則推著小車,從容不迫在貨架間穿行,看見吃的,一般得風度翩翩地左右端詳一番,多數時候還把它給扔回貨架上去。

  後來,我知道有一種病,叫“愛情飢渴症”。

  我琢磨著,飢渴症都是一樣的,不管前面的定語是不是愛情。

  愛情飢渴症最大的臨床表現,就是迫不及待地將隨便什麼落入手中的“食物”都飛速地塞到自己的車框裡去,並且不管那個食物多難吃都堅信它就是自己最想吃的東西,並且不管它的價格如何,都一定要把它買回家去。

  總而言之,被飢餓衝昏了頭腦。

  一般來說,一個人要餓到老眼昏花的程度,總得餓了一陣。所以多年沒有正兒八經談戀愛的大齡男女青年,是愛情飢渴症的高發人群。尤其是大齡女青年,因為對愛情的胃口特別好,因為眼看著兜裡的糧票就要過期,所以看見一個吃的在眼前,哪怕是發了黴的包子,哪怕是爛了心的蘋果,都要一個箭步衝過去,不分青紅皁白地往肚子裡吞。

  問題是,看都沒看清的東西,直接往肚子裡塞,能有什麼好結果。

  那黴包子也好,爛蘋果也好,看見你跑得這麼快,吞得這麼急,肯定要沾沾自喜。自然而然地,他要把你的飢餓感誤解為他的內在價值。我是不是很牛啊?是不是很酷啊?是不是有種我自己都沒有發掘的神祕魅力啊?黴包子、爛蘋果照著鏡子,抹著自己的大背頭,越看越得意。不行,既然我這麼牛,有這麼神祕的魅力,哪能這麼輕易就出手?所以,便是黴包子、爛蘋果,看你跑得這麼快,也要在你伸手的一剎那,把自己的價格上調個百分之五十、八十的。所以我們才看到無數的兄弟姐妹痛心疾首地抱怨:“丫什麼東西啊?要才沒才,要貌沒貌,要錢沒錢,譜倒是擺得比天高……”

  那可不,你給人家那麼多顏色,人家能不開染坊。

  黴包子因為你給的那點顏色,把自己看成新鮮包子。新鮮包子因為那點顏色,把自己看成是紅燒肉。紅燒肉因為那點顏色,把自己看成是鮑魚魚翅。反正你的愛情飢渴症,造就了對方的自大狂。

  對對方其實也不公平。因為患有愛情飢渴症,所以你尋找愛情的時候,尋找的是一劑膏藥,牢牢地貼在你的傷口上。既然你找的是膏藥,它最重要的效能就應該是安全、是殺菌、是保護。它要治療你歷史上所有的炎症,還要抵禦將來所有可能的細菌。可是,愛情它不僅僅是狗皮膏藥啊。人們說了,愛情要象鮮花一樣美麗,無用,僅僅是囂張地美麗。

  記得崔健以前在某次採訪中說,他一般只和27歲以下的女孩戀愛,因為27歲以上的女孩總是太缺乏安全感,而且總是讓這種危機感敗壞了戀愛的其它樂趣。

  這話裡面充滿了性別歧視和年齡歧視,但是我承認,他有他的道理。他不願做一片膏藥,被按在一個愛情飢渴症的傷口上,一按不起。

  英語世界有一句被說得有點濫的話,叫做:“I love you not because I need you, but because I want you.”翻譯成中文就是,“我愛你不是因為我需要你,而是因為我想要你。”這個“需要”和“要”之間的區別,就是把對方當作一個工具還是一個主體的區別。如果一個女人因為錢而嫁給某人,那她就是把他當作了錢包,工具的一種。同理,如果一個女人因為感情的飢渴而嫁給某人,那她就是把他當作了膏藥,工具的另一種而已。

  據說真正的愛情,不是因為對方能帶給你什麼,而是因為你就是欣賞他,他這個人。

  對於愛情飢渴症患者自己來說,找到她的膏藥,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飢餓是一種矇蔽。所謂飢不擇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等你把自己隨手撈來的包子蘋果塞進肚子,大半飽之後,也許會突然發現,其實你並不愛吃這些包子蘋果,其實這些包子蘋果其實並不美味。怎麼辦?把剩下的扔到垃圾桶裡去?可是,浪費糧食缺乏基本的公德心。

  所以說,當你推著購物車在愛情的超市裡穿行的時候,再飢腸轆轆,也要有耐心。耐心是一種美德,其基本的道理就是,你的飢餓,不應該是讓一個黴包子糟蹋你胃口的理由,也不能是你浪費一個好包子的理由。很多時候,衝動裡面有一種快感,而另一些時候,遠離則是一種操守。

  :風把人刮歪

  颳了一夜大風,我在半夜被風喊醒。風在草棚和麥垛上發出恐怖的怪叫,類似女人不舒暢的哭喊。這些突兀地出現在荒野中的草棚麥垛,絆住了風的腿,扯住了風的衣裳,纏住了風的頭髮,讓它追不上前面的風。她撕扯,哭喊。喊得滿天地都是風聲。

  我把頭伸出草棚,黑暗中隱約有幾件東西在地上滾動,滾得極快,一晃就不見了。是風把麥垛颳走了。我不清楚颳走了多少,也只能看著它颳走。我比一捆麥大不了多少,一出去可能就找不見自己了。風朝著村子那邊刮。如果風不在中途拐彎,一捆一捆的麥子會在風中跑回村子。明早村人醒來,看見了一捆捆麥子躲在牆根,像回來的家畜一樣。

  每年都有幾場大風經過村莊。風把人刮歪。又把歪長的樹刮直。風從不同方向來,人和草木往哪邊斜不由自主。能做到的只是在每一場風后,把自己扶直。一棵樹在各種各樣的風中變得扭曲,古里古怪。你幾乎可以看出它滄桑軀幹上的哪個彎是南風吹的,哪個拐是北風颳的。但它最終高大粗壯地立在土地上,無論南風北風都無力動搖它。

  我們村邊就有幾棵這樣的大樹,村裡也有幾個這樣的人。我太年輕,根扎得不深,軀幹也不結實。擔心自己會被一場大風颳跑,像一棵草一片樹葉,隨風千里,飄落到一個陌生地方。也不管你喜不喜歡,願不願意,風把你一扔就不見了。你沒地方去找風的麻煩,颳風的時候滿世界都是風,風一停就只剩下空氣。天空若無其事,大地也像什麼都沒發生。只有你的命運被改變了,莫名其妙地落在另一個地方。你只好等另一場相反的風把自己刮回去。可能一等多年,再沒有一場能颳起你的大風。你在等待飛翔的時間裡不情願地長大,變得沉重無比。

  去年,我在一場風中看見很久以前從我們家榆樹上颳走的一片樹葉,又從遠處刮回來。它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搖搖晃晃地落在窗臺上。那場風剛好在我們村裡停住,像是猛然剎了車。許多東西從天上往下掉,有紙片--寫字的和沒寫字的紙片、布條、頭髮和毛,更多的是樹葉。我在紛紛下落的東西中認出了我們家榆樹上的一片樹葉。我趕忙抓住它,平放在手中。這片葉子的邊緣已有幾處損傷,原先背陰的一面被晒得有些發白--它在什麼地方經受了什麼樣的陽光?另一面粘著些褐黃的黏土。我不知道它被颳了多遠又被另一場風颳回來,一路上經過了多少地方,這些地方都是我從沒去過的。它飄回來了,這是極少數的一片葉子。

  風是空氣在跑。一場風一過,一個地方原有的空氣便跑光了,有些氣味再聞不到,有些東西再看不到--昨天瀰漫村巷的誰家炒菜的肉香,昨晚被一個人獨享的女人的體香,下午晾在樹上忘收的一塊布,早上放在窗臺上寫著幾句話的一張紙。風把一個村莊醞釀許久的,被一村人吸進撥出弄出特殊味道的一窩子空氣,整個地搬運到百里千里外的另一個地方。

  每一場風后,都會有幾朵我們不認識的雲,停留在村莊上頭,模樣怪怪的,顏色生生的,弄不清啥意思。短期內如果沒風,這幾雲就會?動不動賴在頭頂,不管我們喜不喜歡,我們看順眼的雲,在風中跑得一朵都找不見。

  風一過,人忙起來,很少有空看天。偶爾看幾眼,也能看順眼,把它認成我們村的雲,天熱了盼它遮遮陽,地旱了盼它下點雨。地果真就旱了,一兩個月沒水,莊稼一片片蔫了。頭頂的幾朵雲,在村人苦苦的期盼中果真有了些雨意,顏色由雪白變鉛灰再變墨黑。眼看要降雨了,突然一陣南風,這些飽含雨水的雲躍跌撞撞,飛速地離開了村莊,在荒無人煙的南樑上,嘩啦啦下了一夜雨。

  我們望著頭頂騰空的晴朗天空,罵著那些養不乖的野雲。第二天全村人開會,做了一個嚴厲的決定:以後不管南來北往的雲,一律不讓它在我們村莊上頭停,讓雲遠遠***。我們不再指望天上的水,我們要挖一條穿越戈壁的長渠。

  那一年村長是胡木,我太年輕,整日縮著頭,等待機會來臨。

  我在一場南風中聞見濃濃的魚腥味。遙想某個海邊漁村,一張大網罩著海,所有的魚被網上岸,堆滿沙灘。海風吹走魚腥,魚被留下來。

  另一場風中我聞見一群女人成熟的氣息,想到一個又一個的鮮美女子,在離我很遠處長大成熟,然後老去。我閒吊的傢什朝著她們,舉起放下,鞭長莫及。

  各種各樣的風經過了村莊。屋頂上的土,吹光幾次,住在房子裡的人也記不清楚。無論南牆北牆東牆西牆都被風吹舊,也都似乎為一戶戶的村人擋住了南來北往的風。有些人不見了,更多的人留下來。什麼留住了他們?

  什麼留住了我?

  什麼留住了風中的麥垛?

  如果所有糧食在風中跑光,所有的村人,會不會在風停之後遠走他鄉,留一座空蕩蕩的村莊。

  早晨我看見被風颳跑的麥捆,在半里外,被幾棵鈴鐺刺攔住。

  這些一墩一墩,長在地邊上的鈴擋刺,多少次擋住我們的路,掛爛手和衣服,也曾多少次被我們憤怒的撅頭連根挖除,堆在一起一火燒掉。可是第二年它們又出現在那裡。

  我們不清楚鈴檔刺長在大地上有啥用處。它渾身的小小尖刺,讓企圖吃它的嘴,折它的手和踐它的蹄遠離之後,就閒閒地端扎著,刺天空,刺雲,刺空氣和風。現在它抱住了我們的麥捆,沒讓它在風中跑遠。我第一次對鈴擋刺深懷感激。

  也許我們周圍的許多東西,都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關鍵時刻挽留住我們。一株草,一棵樹,一片雲,一隻小蟲。它替匆忙的我們在土中紮根,在空中駐足,在風中淺唱......

  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

  任何一棵樹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

  任何一粒蟲的鳴叫也是人的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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