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寶貝小說散文集

General 更新 2024年04月28日

  在她的心裡潛伏著一個深淵,扔下巨石也發不出聲音,今天我們來看一下。

  :愛爾蘭音樂

  愛爾蘭音樂是從1998年開始聽。一直聽到現在。第一張CD是在小店鋪裡買的盜版,忘了所有的曲目,只剩下零星的旋律,殘留在心底。那是真的像水滴一樣清澈的音樂。好像幽暗的叢林裡一片深藍的水窪。風把紅色的樹葉,粉白的花瓣吹落下來,漂浮在水面上,然後被帶走。這是音樂帶來的意象。

  在去北方看一個朋友的時候,我的行囊裡帶著這一張CD。我見到他,然後和他一起聽了其中我最喜歡的曲子。然後把它留給了他。後來我決定消失。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最喜歡的CD留在了北方,留在一個我不想再見的人身邊。我後來再也買不到起初的那一張。我只是買了其他的愛爾蘭音樂。非常多。

  有三張是我最常聽的。《Celtic Dance》。小提琴拉出來的舞曲,伴隨著風笛和鋼琴。快板酣暢淋漓,慢板迂迴柔緩。單純的節拍裡,有純粹的心情。《Celtic Woman》。7位女歌手傾心演唱的14首清醇甜美的歌曲。歌名有《Trees》,《This Moment》等。《Song of the Irish Whistle》。舒緩的旋律。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張。《暖暖》,《七年》等小說,都是在深夜的《The Level Plain》,《The South Wind》的旋律中寫出來。

  從早上聽到晚上。從深夜聽到凌晨。那種高亢起來明亮尖銳,低沉的時候柔軟婉轉的旋律。像一條絲線,不斷地不斷地纏繞。

  我不清楚音樂和文字的關係。有時候房間裡什麼聲音也沒有,只聽見鍵盤在空氣裡敲擊的聲音。有時候流水一樣的音樂四處傾瀉,我坐在電腦面前,看著窗外曙光隱隱浮白的凌晨。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那時候是秋天。我記得。1998年的秋天。我的一個人的封閉生活。只有愛爾蘭音樂和寫作陪伴著我。它們讓我保持著清醒,沒有在寂靜中腐爛。

  聽這種音樂,要在深夜到凌晨之間的,那段曖昧的時間裡。秋天,稍微有點清冷的天氣。光腳,裹一條毯子。獨自。窗外有雨聲。點點滴滴打在玻璃上,好像心裡的回聲。

  在小店鋪的一大堆盜版盤裡,它們偶爾出現。後來我很少去買CD。我是懷舊的人,會把很多用過的東西留在身邊。我總想著它們也許是可以陪著我一直度下去的。直到它失去聲音。直到我意念模糊。可是我們的靈魂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交融。每一條心的紋路都被溫柔地覆蓋。填補。和癒合。

  每一次在不同的地方搬遷或轉移,我就得扔掉很多東西。流離的生活讓人無所依傍。

  舊日的信,日記,E-mail在清理的時候,是有快感的,一切突然空白,彷彿白雪茫茫。

  只有對物質的溫暖依賴。舊衣服,舊照片,舊書,舊CD。帶著它們到處走。2000年我把最喜歡的3張愛爾蘭音樂CD帶到了上海。這個擁擠的城市。深夜在租住的北京西路的舊公寓裡寫作,讓旋律如水般四處流瀉。然後在鏡子裡看到自己平靜的容顏。

  還好。沒有物是人非。

  :小乖

  有時候我懷念我的小狗。惟一養過的一隻小動物。

  是20歲的時候得到的生日禮物。

  那個夏天,朋友把它送給我,是非常小的一隻狗,肥胖的,茸茸的,純白的毛色中雜著幾塊俏皮的黑色斑紋。我伸出手指摸它溼溼的小圓鼻子,它天真地抬起頭看我,然後用它溫暖溼潤的小舌頭,輕輕***的手指。那一刻,我的心柔軟地膨脹起來,灌滿了清澈柔情的水。

  我在灼熱的陽光下,飛跑著去超市買牛奶和牛肉乾。我不知道我可以給它什麼更好的東西。一顆心在跑的時候,跳得讓我疼痛。

  我們開始一起生活。我叫它小乖,這是我取的名字,它接受了這個稱呼,何時何地,只要我大聲呼喚,它就向我飛跑而來。常常一起去公園散步,它跟著我,因為太小,跑起來還搖搖晃晃的。

  我趴在地上擦地板的時候,它就在紙盒子裡面探出小腦袋,***到哪裡,它的視線跟到哪裡。當然更多的時候,它非常喜歡躺在我的肚子上睡覺,也許因為那裡比較暖和。我們常常玩的親密遊戲是,我叫它的名字,然後躲起來,它就開始四處找我。一邊輕輕地抱怨地叫著。

  很奇怪它的眼睛,像一個嬰兒。純潔,無邪。當我們互相凝望的時候,我知道我們是相愛的。

  一個星期後,它突然開始生病。不肯吃任何東西。一直躺在角落裡睡覺。

  我很著急,打電話給朋友,朋友對我說,你給它吃得太好,伺候得太細心。一條小雜種狗,隨便養著就是了。

  可是我無法隨便,我如此深愛它。我強迫它張開嘴巴給它喂藥片碾成的粉末和水,依然每天去買牛奶和雞肝。但是它已經沒有任何活力。惶然的我,只好把它抱到朋友的家裡。在路上的公共汽車裡,它依然躺在我的肚子上,還勉強抬起頭來看我,黑黑的圓眼睛充滿悲哀。

  朋友的媽媽幫我照顧它,她給它吃藥,用冷的毛巾墊在它的小腦袋下面。那個晚上,我留在朋友的家裡睡覺,不敢回去,怕小乖會死掉。它已經處於彌留狀態。我不肯吃晚飯,坐在地上,一邊撫摸著它,一邊不停地哭。

  朋友的媽媽說,不用這樣傷心。只是一條狗。可是我哭得更凶。

  那天我是睡在陽臺的涼蓆上。

  半夜,突然驚醒,聽到小乖細細的叫聲。它趴在我的肩上,用它涼涼的小舌頭,***的耳朵。它來告訴我,它好了。我們沒有吵醒任何人,黑暗中,抱著它溫暖的小身體,我們彼此憐惜地親暱著。我記得自己淚流滿面。

  就在那一刻,我決定,我要離它而去。

  我把小乖留在了朋友的家裡,堅決不肯再帶它回家。下樓的時候,小乖一直跟我到樓道口,睜著它疑惑的眼睛,不知道我為何不抱它一起走。

  我看也不看它。飛快地跑了出去。

  朋友說,你真的不要它了?

  我說,是的。我承擔不起這份感情,還是斷了好。因為我是個容易潰敗的人。

  小乖在朋友的家裡留了很長時間。我偶爾去看它,給它帶去牛肉乾和牛奶,次數很少。

  它總是認出我。圍著我的腳撒歡,躺下來讓我撫摸它的肚子,顯得很快樂。它一天天地長大,成為一條平淡無奇的母狗,喜歡跑到樓下的垃圾筒裡去撒野,身上很骯髒。朋友因為搬家,最終把它送到了鄉下。

  小乖徹底地失去了蹤跡。

  朋友有時候還是會笑著對我說,你真的很殘酷,堅決就不肯再收留它。

  我說是啊,我就是這樣的。可是我沒有再養過狗。我一直保留著和小乖在一起的照片。

  那時候它還很小,趴在我的裙子上。我看到我們兩個都是很快樂的樣子。

  只有情緣是傷感的。

  :觀望幻覺

  安是公司裡新來的同事。

  辦公室已經習慣了上海女孩柔軟糯甜的滬腔,第一次聽到安突兀的普通話,大家都有些發愣。她說,我想喝水。沒有人說話,我輕輕咳嗽了一下,走上去對她說,左邊拐彎就是飲水機,簡易杯子那邊有。她低聲說謝謝,然後轉過身去。她的臉上並無笑容。

  我相信她是與眾不同的女孩,沒有出處和來歷,從不透露自己。夏天她穿粗布褲子,寬大的厚棉圓領汗衫,光腳穿一雙繫帶涼鞋,只在手腕上戴一個細細的銀鐲子。頭髮很濃郁,漆黑髮亮,編成粗大的麻花辮,總是略顯凌亂。非常的瘦,並且冷漠。

  她不和別人說話。開會的時候坐在最角落裡面,拍照片的時候獨自索然地站在眾人背後,同事之間的聚會從不參加,當我們相約去酒吧喝酒的時候,她或者依然在電腦面前做功夫,或者背了包皮在電梯面前等。Hi,安,一起去喝一杯。我叫她。她搖頭,安靜地看著我們,然後揮手說再見。

  她總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Mike在酒吧裡喝了幾杯終是忍不住。做的採訪也比我們的路子邪,不清楚老頭為什麼如此鍾愛,真是恁地猖狂。

  老頭是指我們的老闆,他把這個異鄉女孩不知從何處帶來,但從未讓她融合入我們的氣氛。小團體也有小團體的規則,這個不肯屈就的女孩,帶給人太多疑惑。我從未見過有任何同事對她表示過好感。Mike的結論是,安肯定待不長。她會被趕跑,他說。我默然微笑,盯著杯子裡的酒。或許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只把此當做一個歇腳處,又有誰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呢?

  週一開例會的時候,矛盾終於激發。安想做一個系列專題報道,是關於寄居在地下通道和車站的流浪兒。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反對這個選題,大家一條一條地擺出論據,群起而攻之,不甚快意。

  安在角落裡不發一言,她有自己的理由,但似乎並不想加以解釋。不管如何,我聽到她清晰的聲音,我肯定要做這個選題,我不放棄。然後她臉上帶著一絲凌厲而孤單的表情,拂袖而去。

  太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了,這樣尖銳直接。Mike忍不住低呼。連老闆臉上都有些尷尬。這是安第一次裸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她無疑是有著赤裸的讓人吃驚的真性情。

  那天晚上下班的時候,我看到安坐在電腦面前打遊戲。她兩眼盯著螢幕,激烈地按動著鍵盤,黑暗的地道里,孤膽英雄正穿越鬼門關。她獨自趴在那裡,臉色蒼白,看過去很憔悴。我走過去,安靜地看著她。

  附近新開了一個酒吧,有很不錯的馬提尼和音樂。我說。

  她抬起頭來看我,那又如何?她說。

  想和你一起去,我說,恭喜你選題最終仍獲通過。

  我以為她會拒絕。但她站了起來。那天她穿著一條很多破洞的牛仔褲,洗得褪色的棉汗衫,臉上沒有任何脂粉。她真的和上海女孩不同。和任何其他女孩不同。這裡是不屬於她的地方,所以她痛苦。沒有什麼會比心裡的孤獨感更讓人痛苦。

  我們來到新開的酒吧。很多人。我想為她點一杯上海驚喜,她說她只要威士忌加冰,很多冰塊。然後她在寂靜的黑暗裡面,不停地咬著冰塊,發出動物一樣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她的時候,看到她在笑。陰暗的光線中,她的眼睛看過去很藍。嬰兒一樣純藍的眼眸,天空的顏色。我說,為什麼在笑。她搖頭,她說,我不知道。快樂也許不需要理由。

  不理睬別人也不需要理由嗎?我說。

  有。她說。我和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Forever。

  但是你孤獨。我說。我知道說出這句話很傻。但我希望能聽到她的真心話。我知道這個女孩,要麼沉默,要麼就是真性情。果然,她說,孤獨是心裡隱藏的血液,不管是該或不該,它就是在那裡。不必知道它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希望你沒有把我當成其他的同事,我說。雖然我知道我面目可憎。

  她笑。她看起來是真的快樂。但我知道,她心裡必然傷痛。能對我說出這些話來,已經敞開心扉。我不想再勉強她。

  我們在酒吧流連到凌晨兩點,言語不多,只是悶頭喝酒。喝到酣醉的時候,我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她低聲對我說,要忘記一個人到底要走得多遠,我不斷地走,以為自己能夠在路途上平靜下來。

  你很愛他?我說。

  不。我想愛的不是他,我愛的是有他的那段時間。

  所以你選擇用顛沛流離的生活來遺忘,可是這樣會很辛苦,不容易幸福。

  幸福是什麼?她帶些許挑弄的眼神看著我,沒有誰能夠告訴我幸福的正確含義,因為幸福只是幻覺。

  在凌晨的冰涼細雨中,我們走出酒吧。計程車上她又開始一言不發,我習慣了她的反覆無常,沉默的空氣已經不會使我感覺無措。她在市區中心租借了一套小小的舊公寓,一個人住。公寓樓環境幽靜,租金應該不便宜。我送她上樓梯,樓道里一片黑暗,她說燈泡壞了,已經好幾天沒有換。

  她拿出鑰匙開門,門開了。寂靜的黑暗中,我聞到灰塵和夏天枯萎梔子的花香,還有她頭髮上殘餘的威士忌酒精味道。16歲時我送同班的穿藍裙的女生看完電影回家,也是這模糊而略帶惆悵的心情。時光翩躚,再難相遇真性情的女子,有一段純澈的戀情。我知道水至清而無魚,石頭森林的城市裡,大家疲於奔命,為生活所營役,這個脆弱的女子,她像一條魚,被拋在烈日曝晒的泥土上,已沒有水分可以依靠。

  安,你該休息了。我說,再過幾個小時就該上班,這是一個放縱的夜晚。她說,好的。她斜靠在門框上,並未轉身。我從不曾覺得她漂亮,她落拓流離的氣質,已經和日常標準中的女性美無關。但這的確是一個嫵媚的女子。她像溫柔的手指,冰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撫摸著心臟,讓我變得敏感而容易疼痛。

  黑暗中她把臉輕輕地貼在我的肩上。她的身體像花瓣一樣在我懷裡停留。抱住我。她低聲地說。抱我。我伸出手,覺得自己的胸口痙攣。我相信她是醉了。她把臉埋在我的脖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似乎是在哼著某段過往的旋律。然後她溫暖的眼淚淹沒了我。

  第二天上班我們都沒有遲到。她的神情又回覆以往的冷漠,幾乎沒有任何痕跡殘餘。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她說話。她好幾次經過我的身邊去飲水機倒水,微微駝著背,看過去慵懶不可為。可是我記得她昨夜的笑容和眼淚,她似乎有一個面具隨時擺在那裡,能把自己安全地覆蓋住,以期求不受傷害。她下午的時候跑出去做訪問。那時窗外正烈日炎炎,同事大部分都在寫字樓裡孵冷氣。只有她背了大包皮,穿著一條粗布褲子,戴著寬邊涼帽,獨自出行。

  我聽到Mike低聲說,這個女人。他總是不喜歡她。雖然他是男人。更不用說辦公室裡其他的上海女孩。她永遠是被杜絕在外面的一個,也永遠是杜絕加入的一個。我這一次再沒有讓他猖狂。我說,對你不瞭解的事情無須猜疑。說完以後,我就走了出去抽菸。

  我在辦公室裡等來一個不是期待中的電話。家裡叫我晚上去相親。一個在幼兒園裡教鋼琴的女孩,很不錯。母親自顧自先開始陶醉,我不想掃她的興,便隨口答應下來以求耳根清淨。

  晚上我去了。但是我的心裡惦記著安,我覺得自己不愉快,一直在那裡坐立不安。女孩穿著粉紫的套裝,長髮披肩,盈盈含笑。她們總是有白瓷般的肌膚和精緻的妝容,她們會漂亮乾淨得無懈可擊。可是對牢她們喝咖啡,逛伊勢丹,替她們拎著衣服袋子,在餐廳裡吃飯就能夠完成所謂的愛情嗎?

  我不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她們亦不知道我的。只有那個黑暗中伏在我肩頭哭泣的女孩,能有一顆透明的心給我。

  我禮貌地送了她回家,問詢她的電話號碼,然後道別。路上先打手機給母親,對她敷衍,我會再約她出去看看電影的,不過她有近視。先埋下一個伏筆再說。電話那端母親的聲音非常愉快。然後再撥電話給安。她在家裡。

  你好嗎?我說。

  還好。她聽過去聲音很明亮,絲毫不含糊。

  過來看你好嗎?我的胸口又產生那種痙攣的疼痛,突然我害怕她拒絕我,但是她答應了。她說,你喜歡吃西瓜嗎?我先放到冰箱裡去。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總是有意外的甜蜜給人,像多汁的石榴,要一顆一顆地剝下來放在脣舌間體會,聞不到芳香,卻留下一手豔麗的痕跡。

  她穿著白色棉布家常褲子和綴著細小蕾絲的棉布衫來給我開門。頭髮剛洗過,鬈曲清香地披垂在腰際,光著腳,沒有指甲油。房間不大,但很乾淨,東西擺得凌亂,電腦,水杯,書籍,唱片,軟盤,插著雛菊的大玻璃瓶,香水……走進去的時候需踮起腳尖小心分辨。她說,我在寫採訪,順便處理圖片。一邊順手把我買的百合插到玻璃瓶裡。音樂像水一樣流淌在房間的角落裡,是愛爾蘭的風笛。

  我坐在隨地亂放的軟墊子上,看她拿出榨汁機給我榨西瓜汁。紅色的汁液流淌在她的指尖,她把手指放入脣中吸吮,神情自若,然後遞給我。今天不喝酒,她說,一喝人就感覺要虛脫好幾天。

  我說,生活就這樣維持嗎?上海的物質消耗很大。

  她說,沒什麼大問題吧,有一份薪水,然後再給多家雜誌撰稿,靠文字吃飯心安理得。我沒有理想做救國救民的槍手,娛己娛人,足矣。

  其實你是非常不適合寫字樓的人,性情赤純,不夠圓滑。

  她笑。圓滑又如何,營營役役,都是為了活下去。何不讓自己舒坦一些,自尊受損,情何以堪。在家相夫教子,不與蛇鼠爭食,這種美夢誰都會做。所以終於放棄不再幻想。

  我囁嚅著不說話,其實她言辭尖銳,心裡清醒。只是一個脆弱的人,懶散落拓,不喜歡計較。我說,安,你當知道,我一直很關注你,希望你快樂。

  她笑。她的眼睛真藍,淡淡的嬰兒藍,抬起頭看人的時候似乎滿眼淚光般的明亮。我想,並無人能駐足耐心欣賞她的風情。她在孤單中日漸凌厲。

  林,你很清楚,你並無未來可以給我。來路不明的外地女孩,一無所有,只餘雙手和腦子賺錢養活自己,隨時可能離開這個城市,你的父母會接受我嗎?我沒有空做飯,每個星期都需去超市狂購,且對衣飾品位不低,一直過慣自由日子,所以自我中心,放任到底,你又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妻子?你的最佳選擇是,一個漂亮的有穩定職業的上海女孩,無須太聰明,在百貨公司買一件ESPRIT吊帶裙子就會笑靨如花,你會因她而感覺生活平安,這樣才好。

  可是安,你不瞭解我……

  我瞭解你的。她打斷我。你只是從來沒有看見過像我這樣的女孩。在上海你很少碰到我們這樣的異類,在縫隙裡爬行,背井離鄉,野性叛逆,隨時噴出甜蜜毒辣的汁水讓人暈眩。你是聞得到芳香的人,你懂得欣賞,但是你無力承擔。

  那個夜晚過後,安提出了辭職。她終於是離開,就如Mike所預言。再無人提起這個來自異鄉的女孩,整個辦公室又恢復舊日氣氛,再無唐突。

  只有我獨自蕭瑟。我懷念那個在大會上拂袖而去的女孩,再無人給我清醒而疼痛的空氣。日復一日的平淡,也許終於會像一床厚重柔軟的被子把我覆蓋,我亦再無力氣探出頭去呼吸。因為她曾對我說過,我會在28歲的時候結婚,我會幸福。

  誰都不知道幸福的概念是什麼,也許它只是幻覺,而我們惟一的區別是,我是看著幻覺破碎的人,而你會沉浸其中,她這樣對我說。

  我的幻覺只在黑暗通道的枯萎花香裡。只在她的眼淚把我的心臟淹沒,那個寂靜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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